秋夜的即墨城,很冷。
田单带着几名亲随走在城墙之上,在一片寂静之中,脚步声十分明显。
火把插在城垛之上,照耀着田单面前的道路,一阵秋风吹过,田单的影子在地上变得忽长忽短,忽明忽暗。
这样的夜间巡视,对田单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走着走着,田单突然停了下来,朝着城外看去。
在城外数里的地方,无数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闪耀着,好像一只长着无数眼睛的狰狞恶兽,在巨大的黑暗之中静静的窥视着即墨城。
那是赵国军队的大营。
田单微微的握紧了拳头。
“赵国人……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迟早有一日,我田单定会击退赵军,光复大齐!”
田单当日在城头之上的英勇奋战,当日城头之上众多的即墨官员可是跟着即墨大夫田展看得清清楚楚的。
因此,在田展死后,新任的即墨大夫就将田单任命为了偏将,专门负责坚守西侧城墙,也就是赵军这些天攻势最为猛烈的地方。
在接连的激战过后,田单的指挥才能越发的体现出来,所以现在他已经是即墨将军,是即墨城之中的最高军事统帅了。
突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田单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到自己的族弟田邾快步而至。
“将军,抓到了一个赵国人的奸细!”
田邾说话的时候态度毕恭毕敬,和前阵子刚刚抵达即墨城之时的那种口服心不服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这并不是因为田单如今的职位,而是因为田单在过去一段时间的表现彻底的让田邾折服了。
田单看着田邾,经过这些天的奋战,自己的这位族弟也已经十分迅速的成长了起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头小子,也被田单任命为了千人将。
田单沉声道:“本将军之前不是已经说了吗?既然是奸细,那杀了就是了。”
赵国人这阵子其实也不是没有派人前来劝降过,毕竟投降的齐国官员那么多,随便找几个来当使者是再容易不过了。
对于这些人,田单的处置也是很简单的,就是直接砍了,然后把人头挂在城头上示众——由于攻城的激烈性,这些人头往往挂个一两天的样子就会莫名其妙的彻底消失了。
不仅仅是在城外,城内田单也同样进行了一定的防备。
就在七天之前,有几十名之前伪装成难民进入即墨城,大肆传播谣言和串联投降派的赵国间谍们就在田单的精心策划之下被一网打尽,顺带也将即墨城之中那些主张投降的官员们连根带起通通除掉。
在这之后,田单又从城中征集了大批的青壮,让即墨城之中还幸存的数百技击之士作为军官率领和训练他们,并且每日亲力亲为和士兵们同吃同住,甚至多次上阵厮杀。
在田单一条条一件件的措施和激励之下,即墨城之中的军民们团结一心,才能够一次又一次的击退了强大赵军的攻势,并且固守到了现在。
甚至于,那位仓促之间接任的即墨大夫周忠都开始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想要将职位让给田单的意思。
毕竟现在全城人都把田单当做了救世主,田单的话在即墨城中完全就是最高命令,直接就能得到无条件的贯彻,这种感觉让新的即墨大夫相当的尴尬。
不过田单并没有答应,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守住即墨城才是最重要的,什么职位之类的东西完全是可有可无,命都要没了,还想那些有的没的?
但越是如此,田单在即墨城之中的声望反而越高,很多原本应该禀报到即墨大夫那边的事情反而会被报告到田单这里来——就好像今天这个间谍的事情一样。
让田单有些意外的是,在自己下达了命令之后田邾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
田单眉头一皱,道:“有话便说。”
田邾道:“是这样的,刚刚抓到的那个奸细……是田勃,不过他拒不承认自己是奸细,还说什么自己奉了新王之命特地从莒城那边过来的胡话……大王都被赵国人抓了,哪里来的新王?”
田单眼角一跳,道:“这个田勃,就是我们在临淄城中的那个族人?”
田邾忙道:“正是。”
田单长出了一口气,道:“你把他带去我那里,我要亲自审问他。”
片刻之后,在田单的“将军府”之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给田邾带着几名士兵推到了田单的面前。
田单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在临淄城之中的族人田勃。此人年纪和田单相仿,但是却整天喜欢游手好闲,和临淄城之中那些不三不四的游侠勾搭在一起,素来为田单等人不齿,所以这一次出逃的时候也没有带上这个田勃,想不到双方却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了。
田勃见到了田单之后整个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道:“将军,误会了,误会了,是我田勃,自己人啊。快快,让他们给我把绳子解开,勒死我了。”
田单脸色平静的看着田勃,道:“田勃,给本将军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田勃闻言一愣,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将军,我是田勃啊,咱们小时候还一起……”
一旁的田邾忍无可忍,上前直接扇了田勃一巴掌,喝道:“将军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田邾和田勃是有旧怨的。两人原先是邻居,因为一些琐事多次起过争执,由于田勃有一大群游侠的帮助所以一直占了上风,田邾多次吃亏之下自然是记恨已久,眼下终于有了机会,那不用说当然是变本加厉的报复回来。
这一巴掌直接把田勃扇得七荤八素的,左边脸颊直接肿起,嘴角都沁出了血丝,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脸上也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情。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将军田单和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个小吏族人田单不是一回事了。
田勃苦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的谦卑,道:“将军,我真的是咱们新王的信使啊,你要相信我。”
田单皱眉道:“新王是谁?”
田勃道:“公子法章,现在还在莒城。”
“莒城?”田单问道:“莒城还没有被攻破吗?”
田勃突然又显得有些得意:“攻破?赵国人不可能攻破莒城的,将军你不知道吧,现在咱们大齐的国相淖齿可是带来了十万援军啊,赵主父也就是十万人,赵国人根本拿莒城没有任何办法!”
田单有些愣住了:“淖齿?十万援军?”
田勃刚想要卖弄几句,却又看到自己那个仇人田邾在一旁摩拳擦掌的盯着自己还没有肿的右边脸颊,顿时整个人身体就是一颤,快速道:“是这样的,淖齿原本是楚国将军,现在楚国人发兵十万援救大齐,所以咱们大齐的新王就让淖齿当了相邦啦。”
田邾在一旁闻言不由得一声冷笑,道:“让一个楚人来当相邦?真是笑话!”
虽然田邾也是公族的一员,但是对于现在的齐王这一脉,田邾完全是一点好感都欠奉。
在田邾看来,就是齐王这一脉主家胡搞瞎搞才把田氏这么多代打拼下来的基业通通送掉的,根本就是田氏的罪人。
不仅仅是田邾一个人,在即墨城之中持这种观点的人其实大有人在。
齐国搞到现在这个地步,大家能够想到的最大的责任人自然就是齐国的统治者了。
对于田邾的质问,田勃只是耸了耸肩膀,苦笑道:“这个……上面的事情,哪里是我能够知道的?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将军啊,我这一次可是带来了公子法章……哦不,新大王对你的任命啊。”
“任命?”田单再次发出疑问。
田勃正色道:“是啊是啊,咱们的新大王在听说了即墨城还在坚守抗战之后大喜过望,所以特地让我来给你送上任命和嘉奖,都在我怀里,你拿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田单朝着田邾看了一眼,田邾会意,上前一拳打倒了田勃,在田勃的怀中掏摸起来。
片刻之后,一封从田勃怀中掏摸出来的帛书交到了田单的面前。
田单仔细的看着这份帛书,脸色渐渐的变得古怪了起来。
突然,田单开口道:“田邾,你立刻去请大夫过来,就告诉大夫说这边有着十分重要的事情。”
大约两刻钟之后,新任即墨大夫周忠赶到。
周忠是一个年纪在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因为赶路过于匆忙的缘故,整个人说话的时候还有些气喘。
“田单将军,有何要事?”
田单将帛书交给了周忠,道:“请大夫看一看这份文书。”
周忠看着这份文书,脸色也同样变得古怪了起来。
这份文书上面其实没有写些什么东西,单纯就是将田单和即墨军民给勉励了一下,然后……将田单任命为即墨大夫,加爵位为齐国上卿,并且希望田单能够出兵击破赵军,光复齐国。
在文书的最下面,盖着一个鲜红的齐王玺印。
周忠沉默片刻,道:“田单将军的意思是……”
田单道:“田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请问一下大夫,这文书是不是伪造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