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炉烧得极为旺盛的信宫寝殿之中,赵何见到了在殿中静坐的主父。
距离太后去世已经两个多月的时间,主父的病情也早就已经好转,毕竟向来喜欢南征北战的他身体本就十分康健,生病也只是因为心疾罢了。
然而正所谓心病难医,主父虽然身体好转,但心情却十分低落,自太后葬礼之后再未迈出信宫一步,除了接见一次肥义之外更是拒绝了所有大臣们的求见。
“大父!”赵谦刚刚被赵何放到地上,就摇摇摆摆的朝着主父冲了过去,扑到了主父的怀中。
“主父。”赵何朝着主父行礼。
主父将赵谦抱住,轻轻的弹了弹孙子脸颊上沾染的雪花,变得瘦削许多的脸庞上总算是出现了几分生气,朝着赵何点了点头。
接下来,赵何就静静的坐在一边,面带微笑的看着小赵谦和主父之间的互动。
正所谓亲是隔代亲,也只有赵谦这个长孙出现的时候主父的脸上才能够难得的出现几丝笑容了,至于赵何这个儿子嘛,有没有其实也没差。
玩了一会之后,小赵谦明显的出现了疲惫的神情,开始不停的打着哈欠,这是准备午睡的信号。
于是赵何也就站了起来,准备将赵谦带回王后那边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何却被主父叫住了。
“让下面的人把谦儿带回去吧,寡父有话想要和你说。”
赵何先是一愣,随后朝着一旁侍立的缪贤使了个眼色,缪贤立刻上来知机的将赵谦抱走,大殿之中只剩下主父和赵何父子两人。
主父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才一声叹息,缓缓开口。
“你也知道,寡父在刚刚继位的时候,继承的是一个危机四伏、风雨飘摇的赵国。那个时候寡父年轻气盛,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着大赵崛起,成为当世霸主。”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赵国,的确是如同寡父当时所想那般,切切实实的变得无比的强盛了起来。就算寡父现在就随你母后而去,见到赵氏的列祖列宗也算是能有个交代了。”
赵何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主父,母后虽然去了,但逝者已矣,生者还需继续前行才是啊。”
主父摆了摆手,示意赵何不要打断:“这些天来,寡父坐在这座大殿之中,想着你母后在世之时的音容笑貌,当时她和寡人一同纵马游猎的风姿还历历在目,养育你和胜儿的时光还宛在昨日,但是却……唉!”
“你说,这人啊,总是为了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像什么霸权啊、名声等等,而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寡父经常在想,这样做,真的就是对的吗?”
“如果,寡父能够将心思少一些放在处理国事之中,少一些对外率兵征战,那么是不是就能够有更多的时间陪你母后,是不是现在就能够少一些遗憾呢?”
赵何沉默良久,道:“主父对赵国之功世人皆知,母后在世之时也是十分为之欣喜的。”
主父点了点头,道:“这个寡父当然明白。你母后从来都是极力的支持寡父,还有你去为了赵国而战,去为了赵国而奉献。但是她却很少向寡父、向你这些至亲之人要求什么。寻常人家夫妻尚且能白头偕老,寡父却连陪伴她多一些时间都无法做到。寡父自认此生对得起赵氏先祖,对得起赵国万民,但唯独对不起的,就是你的母后啊!”
说到这里,饶是以赵主父心志之坚,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赵何无言以对,唯有一声叹息。
或许在别的方面赵何干得还不错,但是在安慰人这方面赵何是真的不擅长。
大殿之中一片沉默。
良久之后,主父再次开口了:“寡父已经下定决心,从今之后隐于信宫之中,这赵国啊……以后就交给你了。”
毫无防备的赵何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主父,这……如何使得?”
虽然说在穿越的时候对于赵国这种国有二主的奇怪现象大感怪异,但是在这几年的时间下来,赵何其实早就已经适应了这一点,甚至有时候觉得……还不错。
这几年来赵何对赵国军制、政治制度以及官员职位等等许多涉及到很多人和家族核心利益的改革之所以能够顺利的推行而没有遇到太多困难,和主父对赵何的全力支持也是息息相关的。
也正是因为主父的存在,让赵何不需要忌惮如肥义牛翦这些位高权重又颇具威望的老臣,不用急着把这些前朝老臣给撤换,也就使得乐毅、蔺相如、廉颇等一批赵何的亲信可以慢慢的“练级”,通过一步一个脚印升职的方式积攒功劳和经验,变得更加成熟和具备才能,由此慢慢的、温和的实现赵国核心高层的换血,让这种权利的换代产生冲突甚至内乱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点。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赵何虽然是穿越者,但当一国之君这毕竟还是头一遭,主父的存在等于是有一个老师能够毫无保留的对他耳提面命,让他用最快的时间进入角色。
别忘了主父可是当之无愧的一代明君,有着无比丰富和成功的执政经验,这种真·名师教导是多少穿越者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事情啊。
最后,要不是主父镇守邯郸,赵何又怎么敢放心的率军出征,实打实的过一把御驾亲征的瘾呢?
因此,当主父说出退隐的时候,赵何并没有因此而大喜过望,反而是第一时间就进行了劝阻。
然后又被主父拒绝。
“王儿啊,你不用再说了,寡父意下已决。过去这么多年,寡父的心思一直都用在了赵国身上,现在,让寡父好好的歇息一下,好好的陪伴一下你的母后吧。”
主父的目光落在了大殿之中新近摆放的一块牌位之上,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温柔起来。
木牌正中央刻着“亡妻吴孟姚之位”几个字,右下角则刻着“夫赵雍”。
赵何看着这一幕,心中一声暗叹,知道主父的心意再也无法扭转,只好站了起来,行礼告退。
宫门之外,雪越发的大了。
赵何一步步走下台阶,感受着雪花贴在脸颊上的微微冰凉,心中的责任感越发沉重。
当大雪和冬季过去,新的一年就会到来,赵国和这整个世界的历史,也将随之翻开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