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问大夫人而是问严宏家的,显然便是想知道,庄子的情况是否又是如此。
严宏家的也是个伶俐剔透的人,向他福了一礼,方道:“庄子上倒未曾发现有监守自盗的情况。因为庄子上的庄头都不是崔家的。”
这两句话刚让大夫人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却又差点让她岔了气。
“不过,虽然收成是按照往年报了上来,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有一个庄子听说上个月那些农户闹了起来,还有个庄子死了人。”严宏家的依然是四平八稳地道。
“每年哪个大族的庄子的农户不闹一下的?还有,庄子死人不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吗?也值当你现在拿出来说?”大夫人一拍桌子,双眼冒火,死死地盯着严宏家的。
严宏家的依然不卑不亢地道:“大夫人说得对。不过,这到底都是比较异常的事。严二郎既然问了,奴婢自然要一五一十地告明白了。不然的话,若日后查到有什么不妥,就会怪罪奴婢隐瞒了。”
“你,”大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这严宏家的虽是奴婢身份,却是老太君的幼时儿伴,从小一起长大。之后,许配给了老太爷的贴身护卫。但没料到,他们刚成婚的第二年,那护卫便在一场战争中为了保护老太爷而血洒战场。当然,他们亦未来得及毓子孕孙。
后来,虽然老太爷和老太君都希望她能梅开二度,可她却没了那份心,更是当着俩人的面说若要再逼她,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俩人不得已,便只能将她的身契给了她,就当作是给她的补偿。这严宏家的虽说早已是个自由身,但只有一位远房侄子,没什么去处。再加上老太君也想她留在身边好照应,便一直留在了严府。
当然,因为老太爷和老太君的愧疚,对她越发重视,她在严府的地位不是主子,胜似主子。小的一辈都叫她严奶奶。就连严老大爷在世时,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大夫人嫁过来以后,在她面前自然也不敢托大。
严鹤鸣见又陷进了僵局,忙出来打了个岔,道:“严奶奶,谢谢你将情况一一禀明。”接着他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清声道:“这严府本是我们大房掌管,但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无论是娘,还是我,都难辞其咎。这些掌柜亏空的钱,既然是给了崔家人,也相当于给了我娘的娘家。从亲戚情面上来看,也难追得回来。何况,现在的崔家也刚稳定下来,想必也给不出这些钱财。那就,”他顿了一下。众人皆看着他,特别是那几个掌柜的虽然低着头,却个个都竖着耳朵听。
“那就从我和我娘的产业收入中拿出来填补这一笔钱吧。”
“什么?”大夫人倏地站了起来,两眼瞪得圆圆的。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人。
常直也颇觉诧异,她没料到,他竟然要自己承担这一笔亏空。而那些掌柜的更不用说了,个个又是惊异又是喜悦。倒是老太君,一直岿然不动,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娘,清河崔家当年是何等的风光。可李林甫一案后,嫡支除了崔钰表妹外,全部都遭难了。旁支未出五服的,男的亦遭了难,女的在流放过程中和在宁古塔时,病死的,自缢的不计其数,几乎也没有了。现在剩下的便只有崔告和他们母亲这些出了五服的了。如果这些人能好好活下去,崔家未尝不能再兴起。之前的事我们严府怕受到牵连,不敢搭把手,但如今,既然她们已被孝宣帝赦免罪状了,我们不妨能帮则帮点吧。娘到底是崔家人,难道不想崔家再度振兴吗?”严鹤鸣带着说不出道不尽的滋味看着大夫人。
这一番话,不仅让常直对他刮目相看,更让老太君眯起了眼。老太君知道严鹤鸣为了保住大夫人的主母地位,必然会自垫亏空,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看得如此长远。
常直亦是如此想,那崔家,到底是大族,俗话说得好,破船还有三分钉呢。崔家虽然大部分的人都遭难了,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病残。但是崔家是百年大族,它留传下来的族谱和精神遗产,以及崔家人身上独有的那一股顽劲,可不会轻易被打垮。
那几个掌柜的听了百感交集之余,除了愧疚之外,更多了一份感激。相信这时候,即使严鹤鸣要他们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他们也不会有一丝犹豫的。这,正是严鹤鸣要的。
所谓“事上敬谨,待下宽仁”,这是父亲说的。没想到,这严二郎竟执行得如此彻底,不容小觑啊。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发亮。
这些人中,感到五味杂陈的自然是大夫人。当年崔家遇到大劫,作为一个外嫁女,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年大族轰然倒下,最后,凭着自己郎君的军功才救了哥哥的孤女崔钰儿。这么多年来,她对崔氏其他人不闻不问,一来自觉力所不及;二来只想把自己缩回壳里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