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姜月漓捉摸不透呢?就连拓跋央自己也猜不透自己的心思,只能任时间无情地流逝,来治愈心头的伤口。
“他还爱她吗?他会记得她吗?当然……”拓跋央独自对着庭前的梧桐叶自语。
他也幻想过,与姜月漓在诺尔盖草原有一个家,闲时赏花对酒,乐时起舞欢歌。可谁会想到,命运如此无情,要让相爱的人两两相忘,就此殊途。
白马在光阴的缝隙里一闪而过,拓跋惜月已至及笄之年,手如柔夷,肤若凝脂,发施芳泽,绝色天成,身上竟有姜月漓的影子,拓跋央一见女儿,便想起早已离世的姜月漓,悲从心中来,行思卿,坐思卿,这正是拓跋惜月名字的由来。
拓跋央知道,女儿正值待嫁之龄,上门提亲的公子定不会在少数,果不其然,将军夫人自请人说媒,到来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到请期仅用了三日,竹春八月二十二,将军公子尹珩迎娶尹相千金拓跋惜月,锣鼓喧天,喜气盈门。
拓跋央亲自为女儿梳头,嫁衣加身,拓跋央仿佛回到了姜月漓当年嫁给祖庚的时候,那般心痛,至今记忆犹新。
他为女儿盖上了红盖头,送她进花轿,拓跋惜月将盖头扯下,梨花带雨的样子惹人心疼,她下了轿子,站在拓跋央面前作揖道:“上花轿前,月儿给爹爹跳支舞吧……”
拓跋央点头,她一袭红衣,在相府门前起舞,引人围观,众人纷纷称赞,拓跋央却湿了眼眶,她跳的正是二十六年前,姜月漓在格桑花海跳的那支舞。
“这舞是娘亲教我的,她知道爹爹喜欢,却未有机会跳给爹爹看,我学了许久,可只想跳这一次……爹爹可还满意?”
此时的拓跋央早已泣不成声,众人皆以为父亲不舍女儿出嫁,便一哄而散。
“相思难褪,之子于归,爹爹之前对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想必很爱那个女子吧。”拓跋惜月没有回头,上了花轿。
温如烟一直知道,拓跋央的心是属于姜月漓的。他与自己成亲,不过是因为自己与姜月漓有几分相似,他只是把对姜月漓的爱,转到自己身上了而已。
拓跋央目送花轿渐渐远去,他没有坐上将军府派来接他的轿子,而是追着花轿小跑。跑了几步,只觉血气上涌,喉间腥甜,他闷声咽下,用袖子擦去嘴边血迹,跟着轿子到了将军府。
跨火盆、射箭、拜天拜地拜高堂,新人对拜,同心结发,入洞房,一切流程之后,众人皆上前道喜,拓跋央婉言身体抱恙离席,刚踏出将军府,胸腔内一阵浓烈的腥味袭上喉头,“噗”地一声,前襟一片殷红,他心知自己时日不多,便全然视而不见,在喧闹的街头踱步,直至黄昏谢去,才回到相府。
金风玉露,华灯初上,将军府不见了白日的热闹喧嚣。
夜阑人静,秋风萧瑟,卷落一树枯叶,拓跋惜月端正地坐在喜床上,盖头下却是一双红肿的眼睛。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脚步声慢慢逼近,尹珩坐到床上,细细看着屋内的一切,他转脸问身边的拓跋惜月:“为何嫁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哼!”尹珩冷笑一声,“父母之命!即便本公子獐头鼠目,举止轻浮鲁莽,暴戾恣睢,你也愿嫁?”
“愿。”拓跋惜月虽脱口而出,却不含任何情感。
尹珩一把拽下她的红盖头,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床上问:“姑娘所言属实?”
“我从不说假话。爹爹选了你,一定有他的道理。”她看着眼前身着大红喜袍的男子,语气坚定。
尹珩松开她的手腕,坐到床边,不紧不慢地说:“那岳父大人可选错了,本公子好风月之地,生性风流,可不是什么好人。”
“那公子为何不在外风流,而到相府提亲?”
“姑娘觉得是为何?”
“大抵是将军夫人希望公子早日成家。”
拓跋惜月一直没有抬头,尹珩用大指抵住她的下颚,缓缓抬起,见她两眼布满血丝,胭脂早已被泪水洗去,取而代之的,是脸颊和鼻头上泛起的红晕。
“你也累了,先歇息吧。”尹珩吹灭桌山的红烛,屋内原先的暖色荡然无存。
三日后,拓跋惜月归宁,尹珩随其携礼回到相府。
门前银杏落尽,落叶已被清扫,只剩光秃秃的树干,相府府门大开,前院空无一人。拓跋惜月带着尹珩穿过缦回的游廊,走过石砖砌成的甬路,越过几间屋子,来到后院,才见一丫头正清扫院里的落叶。
“早知尹相辞官,不喜喧闹,未曾想府内竟如此萧条。”尹珩手中折扇微收,挽着拓跋惜月走向院中。
“小姐!”丫头冲拓跋惜月小跑而来。
“老爷呢?”
“老爷到奄城祭祀天子宗庙,已经去好些日子了。”
“爹爹走前可留话?”
“老爷只是交代我清扫落叶……”
听丫头说完,拓跋惜月便了然了,拓跋央既交代丫头清扫落叶,就说明他不会再回来了,只要他还留在相府,银杏叶总是铺满院子。
尹珩牵起她的手,道:“走。”
“去哪儿?”
“奄城天子庙。”
两人一马,沿途经西风,雁去无痕却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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