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冬月初七,姜月漓已由北羌辗转至殷城。
银杏叶铺满街道,城门外一片金黄,这根本不是姜月漓想象中大商国的样子,她不明白,大肆攻打北羌的大商国内为何如此美好,美好的得甚至有些可怕。
难道这就是双方和亲而带来的安宁吗?这种安宁是永久的吗?
可能是姜月漓太害怕战争了,眼前美好的景色令她想起商人在北羌草原上无情的杀戮。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连她此刻呼吸的空气,耳畔拂过的凉风都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送亲队伍安顿下来后,姜月漓独自一人站到城楼上,远望着北羌的方向,心里想着,自己的下半生或许再也回不去了,她向草原的所有一一告别。
脑海里潺潺的流水、低下头吃草的牛羊、奔驰的骏马、乳白色的毡房、纯洁的雪山、湛蓝如洗的天空、日落时的霞光、夜空中的星月、忙碌的牧民和阿爹阿妈,还有,心心念念的拓跋央。
想得入神时,有人为她披上了披风。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公主,城楼上风大,当心身子。”
她朝繁霜笑了笑,可微笑掩饰不了嘴角的悲伤,繁霜抱住姜月漓大哭起来,姜月漓从未见小丫头哭得这样惨。
姜月漓擦去繁霜脸上的泪水,安慰道:“别哭,女孩子哭起来可就不美了哦。”
“可是公主……”繁霜话还没说完便被姜月漓打断。
“霜儿,你不必担心我,国家有难,我这个做公主的也要担起责任,能够救子民于水火之中,也是我的荣幸。”
繁霜擦了擦眼睛,问道:“公主不会难过吗?不会后悔吗?”
姜月漓笑了笑说:“傻霜儿,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一切才刚刚开始,我怎有机会后悔?”
繁霜将手伸进袖子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切玛盒递给姜月漓,姜月漓接过盒子笑道:“这切玛盒中盛的可是与从前一样的炒麦粒、糌粑、青稞穗、红穗花和酥油花?”
繁霜解释道:“这个切玛盒并非霜儿准备给公主的,所以霜儿也不知里面盛的是什么。”
“既然不是你准备的,那会是谁?是阿妈准备的吗?”
“是拓跋公子……”繁霜显得有些犹豫,但看见姜月漓一脸期待的样子,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这切玛盒是临行前,拓跋公子交给霜儿的,他还嘱咐霜儿一定要等公主到了殷城再亲手交给公主。”
姜月漓缓缓将盒子打开,“为何不亲自送给我?他难道已经讨厌到连面都不愿意见了吗……”
繁霜见状连忙安慰她:“或许公子只是临时有急事,无法脱身,才会请霜儿转交给公主呢!”
姜月漓笑道:“罢了罢了,再过几日我便成了大商的太子妃,与他就再无相干,他若当面送给我,定会让我更加不舍,这也算是个好结尾。”
她闭上眼睛感受殷城的冬风,一片银杏叶滑过她浓密纤长的睫毛,落到她的脸颊上,她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这片叶子的温度,嘴角不禁上扬。她此时所看到的、想到的,究竟是诺尔盖草原上的景色还是她的父母,亦或是她的心上人,没有人能够猜到。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十八岁的拓跋央刚回到北羌,“公主认为草原上哪一种花最美?”他躺在草原上,望着天空问道。
姜月漓坐在拓跋央的身边,轻轻说:“跟我来。”
二人一路小跑到牧场,姜月漓从牧场里牵出两匹马,她跨上马,挺直身子,一手挥动着鞭子,一手紧紧拉着缰绳。
拓跋央见状,也不示弱,两匹马一前一后,在草原上飞奔。
姜月漓回过头对拓跋央喊道:“公子可要跟紧喽!”
拓跋央与草原上的其他男子不同,他自小生活在商国王宫,温润如玉,骑马也不紧不慢。
可听见姜月漓的话,他忽然上了速度,很快,两匹马并排齐驱。
她们停在了一片花海中,姜月漓立即下马,牵着马在花海里漫步,拓跋央问道:“这是什么花?”
她把鼻子凑到花前,轻声说:“这是格桑梅朵,我最喜欢的花。”姜月漓不经意的这个动作却映在了拓跋央的心中,“在下想知道公主为何如此喜欢这花,仅仅是因为喜欢它的样子吗?”
姜月漓笑道:“当然不是,格桑梅朵代表幸福吉祥,我阿爹出征前,阿妈总会送上一株。”
“恕在下冒昧”,拓跋央轻轻摘下一朵花,别在她的发间,伏在她耳边道:“久闻公主舞姿妙曼,如此良辰,不知在下可有荣幸一睹?”
她有意学着中原女子那样作揖,笑道:“那小女子就献丑了。”姜月漓在花间起舞,衣袖蹁跹。
微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素肌白衣,宛若天宫的仙子,拓跋央看得如痴如醉。
舞罢,拓跋央仍一脸痴醉看着她,那双眸子里的柔情使人沦陷。
望向他的那一刻,姜月漓好似被困在了诺尔盖的河水里,既不忍抽离,又近乎窒息。
拓跋央眯起眼睛看着姜月漓,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话:“看样子……公主也要随在下走一趟了。”
“去哪儿?”
拓跋央笑道:“公主去了便知。”
他们将马骑回牧场,拓跋央坐在牧场外的一块泥地旁,捡起树枝在地上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