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无救引我到了酆都城,阎君此刻正坐在森罗椅上等着我的到来,远望去,他的背影那样孤恓。
“还记得你我的交易吗?”
“记得。”
当初重回人间,一是要向祖庚寻仇,二是要找到拓跋央,再续前缘。如今我心愿已了,做引魂的花灵其实也好,夜夜守在黄泉路边为世人引魂,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兑现前世与阎君的交易条件:沉入奈河河底一千年,受尽铜蛇铁蚁啃食。
唯有挨过此后的一千年,才有机会做花灵,若是挨不过,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到人间这些年,你后悔吗?”
“不后悔。”
我跪在森罗殿中,只看见阎君背对着我挥了挥手,道:“去吧。”
夜游神会意,我的双腕上便多了几道铁链,夜游神牵着铁链,将我领到上。我站在奈何桥上,身边不断有鬼魂经过,一个熟悉的面容晃过,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他向我走来,可无论他走得多快,我们之间总是相隔甚远。
“他身边为何没有阴兵看守?”
“他是通灵师,只要来到阴间,便可直登森罗殿,无须阴兵看守。”
不知何时,范无救也到了奈何桥上,解释道。
与他结伴而行的,还有谢必安。
“那他为何要在这路上受苦?”
“姑娘心中已有答案。”谢必安堵住范无救的嘴,从容道。
“姑娘耽搁已久了。”
夜游神忽然说话,我也知道自己耽搁许久了,便向谢必安点点头。谢必安那细长白皙的手轻轻一挥,我手腕上的铁链便被解开,轻声道:“去吧。”
“嗯。”我最后望一眼赶来的元帝,轻轻向后一仰,便沉入了奈河。
河里的铜蛇铁蚁疯狂上前撕咬,瞬间围成了圈。
奈河河水皆是血,坠入其中,腥秽不可言,河中虫蛇满布,肆意啃噬着我的魂魄,在撕扯般的痛楚中不知过了多久,我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元帝也跟着我向奈河桥下一跃,却在空中被谢必安捞了回去。
他跪在谢必安面前,哀求道:“七爷,让我下去吧……”
此时他不是通灵师,也不是季元帝,他只是一个想和心爱之人相守的鬼魂。
“前辈快起来,晚辈受不起,人间不可一日无通灵师,这是阎君的意思。”
谢必安将他扶起,缓缓道:“快去见阎君吧,莫要耽搁了。”
“算尽天地祸福,上知天,下晓地又如何?我还是守不住她……”他苦笑着向酆都城而去,“为何偏偏是我?我不想做什么通灵师,我只想做她的夫君……”
谢必安望着他离去,喃喃道:“那些事情,前辈算不到也好,忧伤之类,哪怕少算一分都好……”
阎君:“你和你父亲一样是个痴情种,可你们又不一样。都流着通灵师的血,他不能入轮回,只能由你替他入轮回了。”
眼前这个魂魄,一点儿也不像元帝,元帝那般恃才傲物、声撞四野,怎会跪在旁人面前苦苦哀求呢?
“你让孤的脸面往哪儿搁?”
他一定会这样说。
想到这儿,我不自觉地笑了,元帝在旁人眼中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威严可畏,气势逼人;在熟悉的人面前,成熟稳重,谦和有礼;可到了我面前,却成了温润如玉的少年郎,时不时还会向我撒娇,亦是个称职的好父亲,即便我们的孩子接连夭折……
我又梦见那年忘云居院中的银杏叶落了,我坐在蒲团上,仰头望着树干,目光又随着落叶慢慢向下。
回望正厅,他在罗帐中笑着,我轻声唤道:“三哥哥。”
“银杏叶落了……”
他没有回应,而是振了振袖子,独自走出忘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