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也在思索着京师寄来得那封信。
突然来这么一封信,不知是深思已久,还是一时兴起,又或者是京师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
沈昭想起前段时间京师传来的消息,她四叔沈行谨早朝时御前失仪,不仅挨了训,还罚了几个月的俸银。
这对把名声看得极重的沈行谨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在那之前他还因文采斐然气度不凡被今上称赞,堪比魏晋名士。
只是沈行谨一向严于律己,行事谨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早朝这种重要场合出差错的。
他是太康末年的进士,二甲十三名,后来点了庶吉士,便入翰林院观政。永明四年,调任都察院经历司经历。
因才学出众,又有魏晋名士的风度,在一众年轻士子中倒是颇有清名。
入仕八年,行事无差错,又颇得上头赏识,自然免不了被人惦记,恐怕那御前失仪就是有人暗中作梗。
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沈行谨,怕也是因为如今的沈家在京师分量不足。
虽说沈家仍有在朝为官者,可自从太康之变后,因沈行书的缘故,西府老太爷左迁大兴县知县,东府老太爷迁泽州知府,之前与沈家多有来往的人家联系也淡了许多,沈家的地位就大不如前了。
沈行谨如今尚且年轻,仕途上自然是想更上一层的,可朝中无人脉,想要往前走一步何其难。
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想办法建立人脉,而最快最有用的法子自然是联姻。
只是现如今的沈家适龄子女并不少,为何一定要接他们兄妹俩回京。
她父亲被贬惠州府,并且非诏不得入京,而沈余氏也一定会留在惠州,若是沈昭他们真的回京,那定是孤身上路。
可那王氏一向将他们三房视作眼中钉,沈老太爷又因太康政变对沈行书有了成见,他们若真回了京,还不是任王氏拿捏?
怕是那王氏早就做好了打算。
析玉见沈昭脸色沉凝如水,便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是想到什么了?”
沈昭收回了思绪,“你觉得老太太是何意?”
“怕是不怀好意。只是……姑娘既然在京师有自己的布置,此刻去,也当……无碍。”
析玉挺直了身子,沈昭对她的规矩并不严,所以有些话她也敢说出口。
“现在还为时过早。”沈昭摇了摇头,“京师的消息传得太慢,便是我如今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冒然前往只会被动。”
她想了想,又道:“还是要再等几年,等我将局势看得更分明些,才能去京师。”
析玉听沈昭这么一说,到也明白了几分,依老太太的性子此次若回京,必不会有好事,的确需谨慎。
“想必母亲也不会同意老太太把我们接回京去。就是不知父亲知道了会如何?毕竟这也是老太爷的意思……”
沈昭扣着桌面,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实际上她担心也不完全是这些,对于自己的父亲,她总归要有几分了解的,就怕他还有别的考量……
“姑娘为何这么说,老爷怎会舍得你入京?”云日大为不解。
倒是析玉有点明白,“姑娘可是担心老爷还有别的考量?只是还有太太在呢,老爷哪舍得驳了太太的意?”
沈昭对这话不置可否。
……
等到沈行书散学回来时,沈余氏仍旧余怒未消,他还未进门便听到沈余氏的怒斥声,不仅疑惑,“这是怎么了?谁又惹阿莞不开心了?”
声音未落,便跨门而入。
他面容温和,身材颀长,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穿了一件竹青色的细布直裰,领口和袖口都绣了竹叶纹,到像一株铮铮玉竹,颇有清姿。
余嬷嬷连忙行礼,沈行书摆摆手让她退下。
沈余氏知道他来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他,反而把身子偏过去,将小几上摆着信推了推,“你自己看看。”
沈行书见她这般模样,下意识地皱眉,疑心家中出了事,毕竟沈余氏一向是温婉端庄的,很少有如此气恼的时候。
他拿起小几上的信匆匆读了起来。
沈余氏看着他,淡淡地道:“这么多年不曾在母亲面前立规矩,实在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该。”
沈余氏虽然这么说,但心里面可没一点服气的意思,明眼人也都知道此事错不在她,当年她跟着沈行书南下时,老太太王氏可不曾说话。
沈行书自然也清楚缘由,却没有说什么别的话,只问道:“囡囡呢?我去看看她。”
沈余氏听到这话,看向沈行书的眼神就变了。
她和沈行书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清楚对方的性情。沈行书看到信后,没有发怒,也没有拒绝,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她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声音忍不住发颤,“沈行书,你置我于何地?!”
自两人相识以来,沈余氏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跟沈行书说话。
连名带姓地喊自己的夫君,本就是极不尊敬的行为,沈余氏自幼习读礼戒,若不是气急了,哪里会这样做出这样的事来?
沈行书偏过头去不敢看沈余氏,身子僵硬了好大一会儿,才轻不可闻地说了句,“我去看看囡囡。”
说着,他也不等沈余氏如何表态,便匆匆离去。
沈行书走到半路上,远远地就听到院子里一片欢歌笑语。
那会儿沈昭正在天井的躺椅里歇息,几个庭前洒扫的小丫鬟就在一旁跳百索。
天气渐凉,析玉就过来提醒沈昭进屋歇息,沈昭才刚躺下,哪里想起身,索性来了脾气,赖着不动,析玉无奈,只好吩咐松雪抱来一床薄毯盖在她身上遮凉风,又亲手沏了热茶给她。
沈行书站在廊下,看见沈昭与丫鬟一起玩闹,小脸上满是笑容。
突然想起了她出生那天他正在礼部衙门值班,听到下人传来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向上司告假。
那天刚好是冬至,京师下了第一场雪,特别大,鹅毛似的落,他伞也没打,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府,落了满身的雪花。
那是初雪,给他带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还记得她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软软的,他想抱,又怕弄疼她总是不敢伸手,小小的她像是知道他的心思似的,不停地朝他招手。
他的女儿这么好,值得更好的生活,怎么能跟着他受苦。
沈行书在廊下站了好一会儿,沈昭才看到,连忙掀了毯子起身。一面叫丫鬟沏茶,一面过去迎。
“这个时间,父亲怎地过来了?”
“父亲过来看看囡囡在做什么?”沈行书弯下身子,爱怜地摸了摸她头顶的乌发。
沈昭领着他进屋,笑道:“刚刚跟松雪下了一盘棋,有点乏,就想着歇会儿了,看碧溪姐姐她们跳百索也有趣的很。”
“囡囡怎么不跳?”沈行书牵着她的手往里走。
“我不喜欢,就爱看别人跳。”沈昭笑嘻嘻地。
沈行书看着沈昭头顶晃动的小珠花,心里蓦地一酸。
要不是身边没有个姐妹陪着,何必要跟身边的丫鬟下棋,小丫鬟能懂什么,平白没了兴致,还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这里看丫鬟们跳百索?
“怎么不去找孙家的两位姑娘玩儿?或者去找你慎元叔叔家的姝妹妹?”
沈昭没有察觉出沈行书的异样,自顾自地回道,“孙家姐姐明年三月就要出阁了,正在家里备嫁,忙得很,女儿也不好意思去叨唠。再说了,哪能成天去别人家玩呢?”
沈行书听了,更觉得心酸,要是他没来惠州府,还在京师呆着,本家那么多姐妹兄弟,囡囡何至于这么孤苦伶仃的?
沈昭不知道沈行书因为她这么几句话已经在自责不已了,若是知道,怕是半句也不会说。
她拉着沈行书进了小书房,“我今天练了几贴自乐先生的四箴铭,父亲替我看看火候如何?”
沈行书自然是觉得自己女儿哪里都好,“囡囡写的自然不会差。”
可反应过来是台阁体后,心里面又不大满意了,他可不想让那些过于死板的东西束缚了小女儿的才思。
“囡囡怎么练台阁体呢?应该写簪花小楷才对。改日父亲给你寻了卫夫人的名帖过来,再好好练习罢。”
“为何不能练台阁体?”沈昭十分不满意沈行书这种看法,“我看看哥哥的台阁体也写得极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