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永明三年的初春,他五叔刚刚升任潮州府同知,老太君请了戏台子唱戏,与孟家有来往的人都来祝贺了,自然也包括与他五叔交好的沈家。
他早就知道孟家族学的沈先生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但是从未见过,他只跟她的兄长沈清远有过几面之缘,还是在他六弟的引荐下认识的。
他六弟是五叔的嫡长子,跟沈家也是相熟的。
那一日,他按照祖母的吩咐去听雨阁把他的那些弟弟给喊回来,听雨阁毗邻荟蔚园,园子里坐的都是各家的姑娘,他们这么冒冒失失地待在听雨阁难免会冲撞。
从正院出来,过中庭后,就会有两条青石小道,一条通往听雨阁,一条通往荟蔚园。
他刚走到岔路口就小道旁边的小花园里传来姑娘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年纪不大,应该是哪家的女眷吧。他想。正打算离开,又听到有人说话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这次应该是丫鬟。
不知怎么的,本该去听雨阁的他居然走到了另一条小道上,他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把自己的丫鬟气成这样。
他绕过青石道旁高高低低的冬青树,走到园子里才看有两个小姑娘站在那里。
小的那个才六七岁的样子,穿着白底绣五瓣梅纹的短袄,素白澜裙,头上扎了小小的髻,绑了两朵粉白的珠花,可能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脸上还有点婴儿肥,更显得粉雕玉琢。
她此刻正站在一块作为景致的怪石上,伸手去勾墙边的一枝雪白的杏花,那是从荟蔚园里伸出来的。
下边站着一个作丫鬟打扮的姑娘,年纪要大些,一脸焦急地喊着,让她下来。
她却不管不顾,一边踮着脚去勾花枝,一边扭头笑嘻嘻地跟丫鬟说话,一点都不怕的样子。
他看着都有着急,那怪石凹凸不平的,虽然不算高,可底下还有许多碎石,真要摔下来是很危险的。
他正胡乱想着,也不知是不是他乌鸦嘴,那小姑娘哎呦一声,好像真摔下来了。
他一惊,正想上前去看看,却见小姑娘没事人似的站起来。
还朝她的小丫鬟笑,我骗你的,这么矮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摔着。你真是太好骗了。
他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心想这小姑娘胆子真的很大啊。这个时候恰好他身边的小厮找过来了,他只好转身离开,心里却想着他还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呢。
后来在永明五年的时候,他准备参加秋闱了,听说族学的沈先生是太康年间的探花郎,就想去请教制艺。
他正待在沈先生的书房读书,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圆滚滚的猫跳到沈先生的书案,不仅打翻了笔架,还踩了石砚,又在沈先生的画作上印了许多脚印。
紧跟着又跑进一个小丫头,哭丧着脸喊,“姑娘,朽木又踩坏了老爷的画。”一边说着又一边去捉那个猫。
后面就传来一道笑嘻嘻的声音,“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看到父亲的画作也不知道避开。罚你去跳大绳。”
那个小丫鬟就喊,“明明朽木的错,为什么要罚婢子!”
他十分惊讶,谁家的猫还叫朽木这种名字啊。
然后就看到一个面容精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才发现原来是他在两年前看到的那个小姑娘。
她长大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已经没了,不过还是一样的好看。原来她就是沈先生的小女儿,他心想,果然长得跟娃娃似的。
这个时候主仆俩终于发现书房还有个陌生人。
不过那个小姑娘好像猜到了他的身份似的,一点都不惊讶,倒是她身边的小丫鬟满脸警惕。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去向沈先生请教制艺,可惜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只能偶尔听到她的笑声从后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