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学子大抵觉得这般被人说道,实在不好看,又忍不住争辩起来,“我如今尚且只是学府的一名学子,读书才是我的本分。至于他事,自然要等往后再言。”
姜和闻言便道:“既然阁下现今无功德于君于国,那便更无资格言将士之本分。”
那学子的脸色更难看,情急之下又忍不住道:“你说我没那资格,你又有何资格谈论此事?”
姜和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摇了摇头,垂下眼眸,自顾自地斟酒,却是完全不想搭话的意思。根本不曾将对方看在眼里。此时,他的文人傲骨便尽数显现出来。
那学子见他如此无视自己,亦是觉得羞愧难当。正欲说几句,却听见他身边的文士说道:“这位是永明六年的庶吉士姜大人,如今在翰林院当值,不知可有资格指点你一二?”
那学子顿时默然。
别说对方现在在翰林院当值,为国朝谋事。便只说对方这庶吉士的身份,就够格说教他一番,他终是晚生后辈。当下便不再言语。
沈昭却不想轻易放过。
她又接着问道:“阁下觉得将士所习之道,是粗鄙之道。那可知正始末年,国朝发生了何事?可知同和十一年,国朝发生了何事?”
在场众人不知她是何意,一时间呐呐无法言语。
沈昭也不等人搭话,又沉声说道:“正始末年,太祖陛下崩逝,四处乱起。鞑靼,女真更是趁乱扰我边境。是世祖陛下亲率将士,前往边关镇压。将异贼赶出关外,还国朝安定。
世祖陛下极擅武学,行军布阵莫不在行,当时无人出其右。若是阁下觉得习武为粗俗之道,那世祖陛下岂非天下第一俗人?阁下这般岂非对先帝不恭不敬?”
“我……我哪有此意?”
那学子一愣,不知方才简单的几句话,怎会闹得这地步。还说他不尊君主,这可不了得。
“你休要胡说!”
沈昭却不加理会,只是冷笑一声,继而说道:“同和十一年,海西女真再次犯我边境,攻破辽东镇,直入关中。当时朝野内外皆是惶惶不安之状。
是大长公主领兵亲征,北上伐贼。三千黑骑,直破敌营。最终扭转乾坤,令海西女真退出镇北关,归还所占城池。至今不敢有所异动。此等万世颂扬之功德也为粗俗之事么?”
众人听闻,当下一片哗然。
因文武不合,所以这样的争论无处不在。
但以往所牵扯的都是普通武将,便是真的说了,也不足以畏惧。可今日沈昭却把世祖陛下和大长公主都扯出来。众人大多知清楚他们身份高贵,又何曾想起这两位都是武可定国的将军?
普通将士,随口一提,便也不碍事。可若是这两位,真要随口一提,那便是罔顾君臣之道,是该杀头的罪!
沈昭又接着说道:
“大长公主当政之时,曾言文安邦,武定国。因此对国朝文臣武将一视同仁,绝不偏颇。今上践祚,亦言国不可无文武,恩宠依旧。阁下却说习武为粗俗之道,可觉得大长公主和今上都不如你清楚?”
大长公主的确曾言文安邦,武定国。可崇仁皇帝却不曾言国不可无文武。当然,在此时谁也不敢说沈昭之言有误,便是崇仁皇帝也不敢跳出来说自己未曾说那样的话。
否则的话,岂非亲口承认自己并未一视同仁?一国之君,对朝臣却各有高低,心存偏私,成何体统。
这可真是君之大忌。
因而沈昭这番话,当下众人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真要反驳——只怕会落入对方的陷阱,最后安上一个妄言之罪来。
季槐曾同她争辩过,真是败得体无完肤。如今再听她这番话,也不觉有异。倒是其余人,皆是满脸震惊之色,这样好的口才——若非他们此刻仍处在敌对状态,还真想拍案叫绝。
沈昭便继续说道:“诸位应当清楚,若无众多将士不辞辛苦,历经风霜镇守边关,今日又如何能在此畅谈古今?便是文臣治国,也需武将守住边疆,才有国可治。”
此刻再出此言,众人便觉得十分在理,更是深入人心。先前觉得武者蛮横的文人亦面露赧然之色,当下不再言语。
既然再无人说难堪之言,沈昭便不再多言。只端起手中的酒,朝众人行了一礼,道:“方才言论若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以此酒水聊表歉意。”
说罢,便一饮而尽。
其意不言而喻。
她方才针对的只是说话难堪之人,对他人却并无恶意。
或者说她针对的唯有季槐而已。
季槐自是清楚,当下便笑了起来,“余公子言辞精辟,令我等敬佩。我敬余公子一杯。”
说罢,他也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昭亦十分坦然地受了这一礼。
季槐便又笑道:“我先前在惠州府之时,也同人如此争辩过。现在想来,当日那人还真有余公子如今的风范。可说是如出一辙。不过你们毕竟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昭开口打断,“不知那次争辩,结果如何?”
季槐一愣,继而微笑,“甘拜下风。”
沈昭便道:“既是败于他人,终归不是光彩之事,大公子何必挂在嘴边?大公子若真惦记那日之事,不如多读些书,增长见识,下次便不会让人说得哑口无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