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京师是千里繁华富庶地,人人慕而从之。
崔逊在京师住了将近三年,繁华富庶倒是体会深刻,可除此之外,却无别的念头。那些说出慕而从之者,想必是自己不曾在京师生活过,否则,必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他说,这京师繁华地,除去富庶外,便只剩下阴谋与算计,以及日复一日的冷漠与绝情。
任谁也躲不过。
他原只是想着在这里陪一个人,别的都不去管,家门荣光,仕途风流皆与他无关。可到头来,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子仍是过不上的。不过,在京师这种地方谈平淡的生活,本身就是笑话。
树冠里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崔逊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看了那只鸟儿一眼,过了片刻,鸟儿又扑棱着翅膀回来,嘴里衔着一枝花,嘴一松,花儿就落到了他身上。
崔逊一怔,随手捏起那枝花,鸟儿在他头顶飞了一圈,接着又飞进了树冠。
他无声地笑了笑,拿着那枝花在眼前仔细瞧了一会儿,又朝鸟儿招招手,算是感谢。这些时日,他大半时候都躺在这树底的躺椅里,晒晒太阳吹吹风,日子倒是十分惬意。
他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但心里头却估着个数,大抵是没多长时间了。
自季家没落之后,季桐便一蹶不振,他心知对方从小锦衣玉食过惯了,一时间又如何适应寻常百姓的生活?他心里对此有愧,便由着他胡闹,想着他总会有懂事的一日。
却不想对方胆子竟那般大,去赌坊便也罢了,富家公子哥儿有几个不去赌坊的。可偏偏他玩赌命的,分明是想把自己往死里整,倒头来却又惜命了,还不敢叫季槐知晓。
他自是不愿看对方受那样的罪,可季桐在外头闯的祸实在太多了。他替他不知扫了多少尾。即便打算将自己一辈子赔上,也不想再看着他这般无理取闹下去。
心里头就打定主意,只帮这一次。
可自己实力甚微,即便是最后一次,也没有门路。再者,季桐惹的事实在太大,他绞尽脑汁也只能求到余怀昭身上。他心里清楚余怀昭绝不止表明看起来那般简单,否则不会多次问起他那些隐晦的事。
可没想到,就这最后一次,偏偏就这一次,出了差错。
季槐暗地里调查了许久,最后终于查到他身上,发觉他早就跟余怀昭即沈昭有过来往。他原先并不承认,再者,心里头确实不清楚余怀昭的身份。
但季槐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又明明白白地说起当年那场挟持之事来。
此事他都已在心里头压了这许久,又怎会让其在这个时候捅出来,但是矢口否认已不管用。
季槐压根儿就不信他。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沈昭供出来,说她是幕后指使,而对方之所以会找上自己,不过是因与季桐有过来往罢了。想当初那场出游,本也是与沈昭交好的周谨发起的,焉知里头没有关系?
季槐一直对此事心存疑惑,眼下听到他这般说,当即便深信不疑。随后就要求他以罗浮教教众的身份作此案的证人,欲将沈昭拉下水。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更不愿用这样的方式对付沈昭。
可季槐又说起季桐来——他头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兄弟也可以利用。但他不敢赌,最后应下了此事。
可内心的谴责却是一日重于一日。
季桐并不知晓真相,只当他为了当年之事,甘愿牺牲自己的前途,对他愈发看重起来。可季桐的态度越好,他心里就越觉得难受。
他所做的一切,说到底还是构建在一个个谎言的基础上的。偏偏这些谎言谁也不可说,只能让他自己担着。
这可不是一般的痛苦。
崔逊想着,这样的日子应当不长了。
他这般想着,略微厚重的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却是一身襕衫的季桐跨进了院子。他眼下还在国子监读书,瞧这模样,只怕是刚散学便直接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