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家庭为重的事,林曦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在峥峥刚上初中的时候,上级领导来找林曦谈话了,希望林曦能去公安部工作,这对于每个公安人都是莫大的荣誉了。
公安部的同志找来T市公安分局的时候,他们分局的孙局一起陪在旁边,令他们都大吃一惊的是,林曦当场拒绝了。
几个人同时愣在了原地。
孙健局长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林曦会拒绝,他让公安部的同志先等一会,他跟林曦说:“林曦,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去公安部啊,不是随随便便哪个警察都可以去的,林曦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咱们公安部的领导会给你解答的。”
林曦也沉思了一下,不知道跟两位如何开口。
公安部来的里领导倒是也很理解林曦:“林曦,要么这件事你回去跟家人们商量一下,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不用这么着急给回复。”
林曦也就在原地思考了一下就开口了。
“各位领导也是承蒙大家的偏爱了,但是我还是想留在T市,我家就在这里,我的父母还有我爱人的哥哥都在这里,我爱人在这里有工作,我两个孩子都在T市上学,我没法离开他们去中央。”
领导说:“没关系,来公安部的话我们有家属优待,等年份上去了,你级别到了就能家属随迁了,这都是可以办到的。”
林曦摇了摇头,自嘲了一下:“不是的,我只是不想因为我自己工作的原因去打破家人原有的生活,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离不开我爱人和儿子,再加上我们公安优秀的警察人才辈出,我还是很感谢组织对我的抬爱,我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这……”
林曦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你们可以重新考虑一下去公安部的人选,还有比我更适合这个职位的人,我实在是抱歉,对不起各位领导还特地来找我谈话,或许我是有些不识抬举了,但是我就算不去公安部还是能在T市好好工作,好好将职责贯彻到底,绝不会不求上进。”
这些话难免有些冠冕堂皇,林曦就是不能让领导觉得他是在摆架子。
这件事还是最后传到了林叶忠这里,老人家一个电话打到林曦这里,就差破口大骂了,说林曦不懂得把握住机会,硬生生浪费了一个千里挑一的好时机。
林曦叹了口气:“爸,你这事可千万别跟婉儿说,她要是知道了,家里屋顶得掀翻了,她老觉得我不求上进,不去争取,但是我知道的,公安部不缺我这一个刑侦警察,但是这个家没了我不行,我想陪儿子们成长。”
林叶忠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只能听林曦解释。
“爸,是金子总会发光,我觉得我在T市也能有一番作为的,我得做出点什么给儿子看看啊。”
二十年后。
夜里,一辆黑色的车子停靠在路边,来人靠在车门上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烟嘴往唇间放去,摸了摸口袋翻出一个打火机点上。
又等了七八分钟,一个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从校门口跑了出来。
“哥!”
林墨峥朝他点了点头。
卫云祺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在地上直接踩扁。
“你带着这一身味道回去,妈肯定说你。”
林墨峥对这个弟弟也无话可说,性子跟卫尘婉很像,脾气也淡淡的,顶多说两句。
林墨峥从车子后排拿出一个包递给他,卫云祺很顺手地接了过去。
“你啊,也该回回家了,别整天待在你那个法医解剖室,多跟阳间的人待在一起,不然……”林墨峥指了指他的眉间,“你眼睛里都快没活人的气息了。”
“我知道,这个实验结束了就回家。”
“这两天气温上下变化大,你多注意,别像爸一样逞能,外出巡察衣服穿得少,感冒了被妈天天盯着。”
说到林曦这些事,两兄弟相视一笑。
卫云祺还想再寒暄两句:“哥,你们局里最近忙吗?”
“忙,我刚出差办案回来,两脚刚踏上T市,妈就给我布置任务了,来给你送趟衣服,突然这么问……是想来我们局里实习?”
“也不是,我就问问。”
林墨峥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好准备你的毕业论文,也别一天到晚不着家,我不过也刚在公安圈里混了这五年,才刚有老爸一根手指头的本事,你要好好努力,前途无量。”
“哥,你这说教的样子,真像老爸。”
弟弟这么说,林墨峥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赶紧毕业吧,好歹我后面出去工作能有你在家陪着妈。”
“知道了知道了,哥你快回去休息吧,我回学校了,下周末能回家的。”
卫云祺提着东西,跟他招了招手就转身进校门了。
当年林墨峥说着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人,而卫云祺一直作为他的迷弟跟随者他,所以兄弟两个人纷纷投身于公安事业,给这个家又添了两笔令人感到骄傲的色彩。
后来,林墨峥牺牲在一场卧底行动中,年仅28岁。
林曦是在市局的办公室里接到电话的,几乎不把感情外放的人那一刻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挂了电话之后差点站不起身。
烈士的牺牲听上去是光荣的,但终究是一整个家的悲痛。
遗体被送回来的时候,是卫云祺亲手做的尸检。
他只是个实习生,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就这短暂的实习期间,要亲手来解剖自己亲哥的遗体,公安局两个老法医都不赞同他去。
卫云祺几乎是跪在地上求他们的。
当他把人移到解剖台,看到那张面容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手抖,他只能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想要停止这种肌肉抖动。
卫云祺大口地喘着气,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难以呼吸。
他该怎么做,他做法医的目的是为了替死者说话的,而不是在这里看着自己亲哥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小卫,如果不行,就出去休息吧。”他身边的老法医说。
“不,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
卫云祺努力让自己眼前的雾气消散干净,屏住呼吸落下了解剖刀。
近四个小时,林墨峥从哪里被推出来就又回到哪里去。
老法医们收拾完了桌面逐渐离开了解剖室,只剩下卫云祺一个人。
他只脱掉了手套,手上都是捂出来的汗,连身上的手术服都没来得及脱就靠在墙边,两条腿都无法支撑起上身了。
靠在墙边慢慢滑落,毫无形象可言。
卫云祺清晰记得尸检报告的一部分结论:林墨峥两条腿上有不同程度的击打伤,内脏破裂大出血,前胸一个子弹穿膛而过,最致命的就是脑干上方一颗子弹直接嵌入。
这是一种处决的方式,把林墨峥作为叛徒一样处决了。
卫云祺无法再回想了,这些子弹和伤痕在哥哥的身上,该是有多痛,为了这个卧底行动,哥哥快有一年没回家了,对方是把他折磨透了的。
他的手抓住胸口的手术服,难以缓过来,整个人靠在墙角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