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一切都沉浸在一片阴冷潮湿的氛围中,唯有那个少年俊朗的面上那双眼睛透出的暖意澄明了一颗湿漉漉的心。
有一滴泪,从苍凉的心上流过,浇在雨中,荡起细微的尘埃。
居室内,芷萱点燃了一盏红烛。
躺在床榻上,恍惚间亦瑶眼前出现了一组幻像……
那还是在未央宫,也是这种季节,父皇、母后带着自己和云裳一同到御花园赏花,欢声笑语中满树的樱花把她们的脸都映红了。
“姐姐,裳儿要是能和姐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该多好啊!”冷云裳天真的笑脸还在眼前。
可转眼间,国破家亡!
裳儿,你如今又流落何方?
“请小主将手伸过来,南廖好为你把脉。”
恍惚间耳畔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亦瑶睁开眼,发现屋中多出了一名年轻男子。
橘红色烛焰恰似三月桃花,而面对自己的少年则气质如兰。
亦瑶认得,这年轻男子正是大氏御医薛南廖。
薛南廖一只修长的手握住了亦瑶的手腕,眼皮微阖中徐徐道:“轻按可得,重按则减。表证由于外感病邪停留于表时,卫气抗邪,脉气鼓动于外,故脉位浅显。浮而有力为表实;浮而无力为表虚。”他微微颌首道:“你因伤凉而得病,虽发病急但病程尚浅,又幸而遇到我,为你开几剂药服后即可痊愈。”
冷亦瑶对薛南廖微微笑道:“亦瑶多谢薛神医医治。”
薛南廖微微低眉一笑,道:“你不必谢我,治病救人是薛某的职责,至于生死,都尽掌握在小主自己的手中。”
他这是什么意思?
亦瑶一错愕,看到薛南廖面上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发一言,但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我的病要多久才能痊愈?”亦瑶问道。
薛南廖淡然的微笑仿若徐徐绽放的莲花,轻轻道:“小主要多久便是多久。”
亦瑶有点恼怒,沉了脸道:“你是御医,说出的话却让病人听不懂。”
薛南廖不答话,莞尔一笑,将一只手缓缓摊开,但见纤长光洁的手心里放着一枚小巧的东西。
那东西在薛南廖纤长光洁的掌心里默默散发着暗紫的光晕,仿若身着紫衣的美丽少女一双幽怨的眼睛朝她脉脉观望。
他怎会有和我一模一样的牡丹金簪?
冷亦瑶下意识往自己鬓间摸去……
薛南廖微微一笑,对她道:“燕王殿下将此物交予小主时,难道就没有特别叮嘱要好好珍藏吗?”
他怎知这金簪意义非常?他又怎知这是承曦送与自己的?
冷亦瑶抬头朝薛南廖望去,但见他面上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淡若莲花的微笑。
“选择进万象殿,那就是自投虎口;而留在丽春殿,也未必就是万全之策。”他徐徐道。
“依薛太医所说,亦瑶岂不是进退不得了?”冷亦瑶道。
“你入宫本就是个错误。”他嘴里说着,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进还是退,失还是得,都在一念之间。为医之道,只能暂缓身上病痛,但却并不能医得了心病。”
冷亦瑶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薛南廖站了起来:“薛某说的话,小主尽可不必放在心上。”说罢站了起来,又回首笑道:“不过,为了一个人,我决定要帮你。”
淡淡的微笑,仿若清晨紫色的樱花,无限的魅惑与雅致。
出了屋舍,不知为何薛南廖心中一阵“扑通扑通”乱跳,抬眼往前望去,但见染了红纱灯笼的橘红甬道里影影绰绰有什么东西在动,心中微微有点惧意,忽然想起发生在十三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傍晚,天已擦黑,自己才刚五岁,骑了木马在院中追逐一只公鸡玩。
母亲在旁笑道:“小心啊,千万别摔着!”
他对母亲嘟了嘴道:“娘,何时才能用膳啊,我的肚子都饿扁了。”
母亲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等你爹爹从宫里回来就用膳。”
他嘟哝道:“天都黑了,还要到宫里去……”
“你妹妹都不饿,你倒是一直哭喊,还像不像个男子汉?”母亲笑道。
他脸红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口有低低的敲门声。
“爹爹回来了!”薛南廖惊喜叫道。
母亲制止了他,对门外问道:“是谁?”
有个微弱的声音道:“我,薛潭。”
“是爹爹。”薛南廖惊喜地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跌了进来。
“啊!潭哥,你怎么了?”母亲慌忙扶住了薛潭,颤着声音叫道。
“宫里那件事发了……他们要杀我,已经追过来了,你快带孩子们逃吧……”说罢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潭哥……”母亲哭倒在地,还只有两岁的妹妹尚不懂事,犹自在玩耍。
薛南廖恨恨道:“娘,不要哭!是谁杀了爹爹,我们要找他报仇啊!”
“报仇?”母亲仰天长笑:“报仇?单凭我们的力量和他对峙只能是死路一条!”
就在他们说话当口,屋外火光冲天,有说话声一浪一浪传来。
“快将这屋子包围了……”
“放火……”
“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薛南廖推开窗子往外看,但见黑压压的人群密布了整个院落。
“孩子,快躲起来,母亲来应付。”母亲说着将薛南廖推道灶台下面的坑道里,用柴草盖上,对他道:“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
母亲正在思虑将妹妹藏至何处时,房门被推开了。
数十个黑影窜了进来。
“我随你们去,只求你们留我夫君一个全尸,不要烧了房子。”母亲泰然自若道。
那个黑影望着眼前如花似玉的美人,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一串惊心动魄的裂锦声中,屋里那个唯一女人洁白的侗体就矗立在众人面前。
“哦,薛潭夫人的美色远播千里,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那个黑影说着就迫不及待地朝薛夫人扑去。
“娘――”幼小的妹妹尚不知恐惧,竟然扑了上去。
那个恶魔奋力一甩,妹妹幼小的身子撞在柱子上,又跌下来,再也没有了生息。
“都过来,一起来玩。”黑影对众人道。
因为隔着柴草,薛南廖看不到外面发生的情景,但耳朵里却永世也忘不掉那个恶魔刺耳的声音,他数次想跳出去将这伙恶人教训一番,但想到母亲的叮嘱,就又按下心来,他想,等他们走后一定要问问母亲这些人都是何人,母亲见到,一定会认得,到了那时,报仇也不晚。
只是外面的动静使得薛南廖心有不安,他在心里猜度着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这样又过了好久,等一切都静下来的时候,薛南廖将柴草扒开了一道缝。
透过那道缝隙,他看到,幽兰的月光漫洒在一片狼藉的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他的三个亲人。
“娘――”薛南廖开始感到了恐惧,一边叫一边扑了上去。
妹妹跌在柱下,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双大大的眼睛兀自含着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和恐惧。
薛夫人,一丝不挂躺在地上,和爹爹手牵着手,看姿势,是最后一刻爬到了爹的的身边。
忽然间,一向坚强的薛南廖眼泪倾泻而下,他疑惑地走上去,仿佛步步都踏在一团乌云之上,没有着落,一片空白!
幽兰的月光毫无遮拦地漫洒在娘洁白的躯体上,从经姣好如玉的身体遍布了抓咬和掐拧的伤痕上,可以想象她临死前受到了多么残酷的虐待,但她至死也不发一声,都是为了怕自己听到……
薛南廖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亲人,仿佛不相信从此以后他们鲜活的生命将不再回转,他轻轻地叫:“爹,娘,小妹……”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美梦,又像是希望他们真的是在睡着。
睡着,永不再醒来!
薛南廖默默地望着自己的亲人,仿佛不相信从此以后他们鲜活的生命将不再回转,他轻轻地叫:“爹,娘,小妹……”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美梦,又像是希望他们真的是在睡着。
睡着,永不再醒来!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天已蒙蒙亮,薛南廖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覆在母亲身上。
在那一刻,这个俊美少年的人生已经悄然发生了巨变。
这样漆黑的夜,就像是十三年前那个暗无天日的夜晚……
薛南廖感到周围情形不对,紧走几步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就在此时,忽见前面拐角处“呼”地跃出一个黑影来。
他不动声色迎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服那人,将手抵在那人颈下,低低喝道:“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