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门中,吕哲正慢悠悠地喝着茶,见盛长桢进来,他笑着问道:“盛侍郎,看得如何了?”
军器监的事务是吕哲的得意之作,他很想听听盛长桢对此的评价,看看这位负有盛名的青年才俊对军器监、对自己是怎么看的。
“尚书大人于监中所立种种,让下官佩服之至,尤其斩马刀局,井然有序,令下官无所更易,只需坐享其成即可。”盛长桢躬身捧了吕哲一句,为接下来的话做准备。
吕哲显然是被搔到了痒处,笑呵呵道:“我尚在军器监时,就已经开始编修《军器监法式》,作为军器制造的标准,盛侍郎若有闲暇,可以取去一观,或能有所助益。”
“这是自然。”盛长桢点了点头,转身对堂下候着的一众僚属道:“监中制度一切如旧,望尔等勤勤谨谨,循之如初。”
白庞连忙应声,领着众人下拜,吕哲抚须微笑,而盛长桢也在笑。
吕哲含笑看着盛长桢,对这个下属越发满意,年纪轻轻却丝毫没有年轻人的毛躁,还知道尊敬上官,表明态度,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他。
盛长桢将一干无关人等遣走,只留下一个白庞,转头对吕哲道:“尚书大人明鉴,下官身负陛下重托,压力沉重,虽是初来兵部,但也亟需做出些成效来,如此才能不负陛下厚望。”
吕哲已大概猜到盛长桢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哦?不知盛侍郎欲从何处着手?可是军器监?”
“正是军器监。”
盛长桢颔首,又解释道:“尚书大人莫要误会,下官只是要在军器监中另开一局,至于军器监中原先的布局安排,已是尽善尽美,下官一概不会插手。”
“是这样啊……”吕哲轻舒了一口气,盛长桢如此坦率,的确是打消他心中的顾虑,既如此,他也不吝于给盛长桢一个面子。
毕竟只是新开一个部门,于大局无碍,任盛长桢在里面如何折腾,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损害。而且,若是真得了成果,他吕哲肯定也能沾光,在皇帝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盛长桢先盛赞吕哲的过往功绩,给足了他面子,又推心置腹地提出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如此行事,犹如春风化雨,让吕哲完全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经过这一番初次接触,吕哲已经有些明白盛长桢的为人心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风姿卓绝的年轻人,不禁暗自赞叹:
“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盛长桢所谋非小啊……”
不过盛长桢的志向再大,也和吕哲没什么关系。
照现在的情势,或早或晚,盛长桢肯定是要入阁的,兵部只是他升迁路上的一小战罢了。而吕哲,做到兵部尚书已是心满意足,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只需按部就班荣休即可,也就不需要考虑更多。
于是,吕哲很是干脆地答应了盛长桢的请求:“此事老夫允了,盛侍郎大可放手施为。”
“谢尚书大人。”
……
得到了吕哲的支持,盛长桢就正式将办公地移到了军器监,监中还有诸多公务亟待处理,盛长桢要又开办新部门,准备工作也该做起来了。
军器监中的属吏并没有给盛长桢玩什么花样,递上来的卷宗和文牍,都是分好了类别,并将建议附在了上头,以供盛长桢参考。
事实上,许多衙门胥吏,为了给新上任的主官一个下马威,往往都会将大量不分门类的公务一股脑堆上来,让上官批不胜批,最后知难而退,只能做个批红盖印的空头上司。
但军器监的属吏却没敢搞这些,而是老老实实地照着规矩来,这就是盛长桢提前对吕哲释放善意的好处了。
吕哲是前任分管军器监的主官,任职日久,对下面的弯弯绕绕都是门清,他早就和属下打过招呼,一番恩威并施下,谁也不敢与新来的盛侍郎为难。
不过即便如此,交接的事务也着实是不少,等到盛长桢将手上的公务处理完,已经是下午了,幸好不是天天如此,要不然盛长桢恐怕得和他二哥一样,把公务带回家去做了。
喝了杯热茶,歇了一阵,盛长桢将门外听候使唤的小吏叫了进来:“去,把金作和炉作的作头全都给我找来。”
听了盛长桢的吩咐,小吏连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大小金作、大小炉作,还有军器监中负责锻钢冶铁、打造铁质零件的四个作坊的作头都被找了过来。
除了他们之外,军器监丞白庞也到了。
这些作头大小也是个官员,算作武职,从九品、正九品的都有,穿着一身青色官袍。他们大多是四五十岁,外表看起来都是干瘦有力的工匠模样,与身上的官服一点也不匹配。
待他们行了礼,各自坐下,盛长桢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想必已经听说本官打算做什么了吧?”
一众人点头回应,齐刷刷地回答:“下官明白,请大人尽管吩咐。”
“要造军器,第一个就要有上等好铁,这是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所以本官要问一问,金作和炉作能不能提供合适的好铁?”
在座四人都是军器锻造方面的专家,盛长桢想要打造新式军器,肯定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这些人都是靠着真本事获官的底层官员,与那些只知吟风弄月的酸文人大不相同,他们实务经验丰富,对手上工作的熟悉和精通程度远远超乎常人的想象。
“若说好铁,那就得用徐州铁了。”
大炉作的作头戚光,一位六十岁的老专家首先开口:“北方冶铁用的是石炭,铁性多脆,而南方用木炭,蜀中用竹炭,炼出的铁就坚实许多,其中,又以徐州铁最好。”
盛长桢观政天下期间,去过徐州,那里负责冶炼铁矿的利国监,有三十六冶,工匠总数多达四五千,矿户更是有数万之多,乃是大周铁业重镇。
只不过,徐州到底算北方还是算南方呢?想到这里,盛长桢的思绪忽然有些飘忽。
“戚作头说得没错,斩马刀就是用的徐州铁,若是用了北方铁,估计斩不了几人就成废铁了。”
白庞补充了一句,开了个不大不小大玩笑,众人闻言都是轻笑了几声,连盛长桢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盛长桢对钢铁工业的认知十分有限,对具体技术操作更是一窍不通,他所能依仗的,也就是一些先知先觉的理念罢了,因此,对大周在这方面的专家,他还是十分尊敬的。
盛长桢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本官欲要打造些质地均匀的轻薄铁板,诸位可有什么建议?”
铁板?
戚光越发摸不清这位新任主官的心思了,他皱着眉头回答道:“要打造如大人所说那样的铁板,抡锤子还不知道要锤到何年何月去,若是用水碓,则能省不少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