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对于极大多数人,这只是普通的一夜,即便魏都城的大部分人都感觉到了城东巡防营的动静,但没人真正在乎,甚至都有些习以为常,前不久的张家灭门,还有南边那座大山里的动静,都还近在耳边,那些仙人之流的人物互相打架,可不是街上稚童的玩闹,他们是真的一点儿关心的兴趣都不敢提上来。
吴坤除外。
吴坤本来在河安城的货运码头做苦力,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和识的几个字,被工头赏了一个轻松不挣钱的营生,只管给每天工人们记录考勤即可,三个月仅仅一块大洋。
吴坤格外珍惜这份工作,可是奶奶生病,昨天加上今天,已经是两天没去上班,他心里有些担忧工头会不会因此而开除他,可是奶奶一直高烧不退,这也不是个办法。
吴坤一夜没睡,坐在自家院子的枯井旁,手上一直握着那张残破不堪又污迹斑斑的纸片,看着天上的繁星,就那么静静的待了一夜。
他还有点儿担心谢安。
谢安说会给他治好老奶奶,就一定会做到,就像他说他有办法能让奶奶不拉二胡,一句大清没了,奶奶就真的不拉了。
吴坤想到这嘴角浮起笑意,他记得好多年前谢安还是个街边无家可归的孩子的时候就从来不说空话,有一次山里有座大户人家的新坟,当时城里掘坟的风气还没那么夸张,只是盛行于部分大人和几乎全部的孩子之间,至于这些孩子是不是受各家大人指点,这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当时,这户人家的坟墓,所有人都流口水是真的,后来也果然没得善终。
这户人家姓何,在河安城做的茶叶、丝绸还有皮革生意,远近闻名,乃是当之无愧的大户,从好几代以前就开始和洋人合作,就是现在河安城上的码头都有一多半是人家的。
这墓是当时何老爷子为最不讨好的九姨太太而建造的,据说当时这位姨太太因受不了家族排挤和冷嘲热讽,整天郁郁寡欢,最终一条白绫寻了短见。
家族本来是提议火葬,干净利落还能省不少钱财,然而最后拍板时刻何老爷子良心发现,说这位九姨太生前最怕火,毅然决然力排众议定下了土葬,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寻穴定位,还有数量极多的仙师丶佛陀超度,当时不仅在河安城热闹了大半个月,其实魏都城也早已虎视眈眈。
谢安当年和吴坤一样,都是八九岁的穷孩子,不过谢安还不及吴坤,至少吴坤有个家,有个奶奶,有个爹,尽管后来他爹就经常早出晚归,到最后干脆不回来了。
吴坤仍然记得当时父亲和奶奶常常吵架,每次都是不欢而散,吵得内容他大致记得一些,不过不是很懂,后来慢慢长大,尤其两年前在讲武堂的那几个月,他大概推测了他爹好像是革命党。
而谢安则是从头到尾的野孩子,却也是当年是当年那拨孩子中最桀骜不驯的一个,算的上一个小小少年王,反正西城那边的武帝庙从来没有乞丐能抢的过他,就是大人也不行,他就算打不过遍体鳞伤也不会放弃,该是自己的,永远都不放弃。
吴坤也曾说让谢安住在自己家,别在漏风漏雨的武帝庙,可是谢安还说,不是自己的,也永远都不是自己的。
当时已经有了老师傅,谢安对别人不客气,可对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却一直都很保护。
吴坤当时只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很不一样的劲气。
后来,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执拗的朋友,却终于在那次全城少年王集聚盗墓的时候,给他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印象。
事情,源于吴坤的一个玩笑。
吴坤说只要谢安给他夺下二十四方位中的一个,他就会求着奶奶为老师傅看疯病。
吴坤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会有一手极高明的医术,总之他后来能去讲武堂,全赖着老奶奶多年以来的积蓄。
说者可能无意,但听着有心。
吴坤还深刻记得当时何府的九姨太下葬不久以后,就下了一场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暴雨,比前天的秋雨大一百倍,山上山洪爆发,虞河水涨,从破马镇一路冲到了魏都城的街道,人们都瑟瑟发抖,以为又是什么神仙之流的人物施展神通,本来约好盗墓的众多少年也都害怕的止步了。
可谢安去了。
谢安本来可以全占,因为按照规矩,谁先抢到就归谁,可他仅仅在二十四方位里边的一个方位,插了一根旗杆。
没人知道他怎么上的山,人们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是和山洪一起漂下来的,当时幸好老奶奶看见了,也是谢安命不该绝。
回来就病了一个礼拜,但他告诉吴坤自己给他抢下一个。
一个礼拜之后,雨过天晴,当吴坤自己去的时候,那帮穷少年竟然全都不承认了,吴坤据理力争却被打了一顿,逃回来的时候鼻青脸肿,满身污泥。
谢安没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养病,从他家悄悄出去了。
他本以为谢安是因为不好意思在他家继续养病或者什么其他原因,回武帝庙里去了。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半天以后,到了傍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