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监现身的那一刻,也是所有人今夜最疲惫不堪的时候,从虞河决堤,大浪滔滔吞噬人命,再到大妖现世,天威降临,他们无时不刻都紧绷着那条心弦,现在好不容易大妖天劫都消失不见,就连大水,也全部流入了那个地上被大妖砸出的巨大地坑,一切都好像是过去了一样,心弦也就自然而然的松懈下来,这一松,倍感疲惫,这一松,谁会想到,一波又起呢?
老太监当然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所以当那尊大妖携着两拨浩浩荡荡的剑气冲天而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锁定了宋泾的位置,但他一直不露面,因为在他最初的想法之中,无论是大妖和天劫哪方获胜,接下来都将对此地的残存修士大肆屠杀,这其实根本用不上什么大手段,对于那两个东西来说,底下的这些人命,或许连一道烛火的坚韧都没有。
无非是挥挥手,动动念的事情,而且大妖和天劫都不是什么善茬儿,对于这些个恰巧出现在此地的人们,迁不迁怒,好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除此之外,老太监还有欣慰的一事,炸掉虞河地宫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所造成的后果已经超出了人力所能企及的想象,所以他第一个想到的何天宗,应该的确没有耍手段。
对于这个人,老太监有上中下三种态度和期望,上是收纳为心腹,一来与方啸天相互制衡,二来多出一个修为不弱的智囊,关键还有一颗愚蠢的爱国之心,极易蛊惑和控制,这几乎是最完美的结果。
但是老太监也心知肚明,这个只有极小极小的机会,因为毕竟人家后边有一位很神秘的师傅,他多年查访一无所知,甚至他不惜动用了他后边的靠山、神殿,还有绣楼。
中,则是大家相安无事,何天宗守他的国门,而他则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目前为止天下大乱只是掀起一个角而已,真正在修行界的汹涌风暴和世俗界的权力洗牌都在一点点的酝酿当中,而大衍山中的仙陵,势必会成为一个举世瞩目的焦点,也势必会成为一根导火索。
至于下,那就怪不得老太监不顾同事之谊了,这样的人,依照老太监一贯而来的作风,从来是不能为我所用,就也不能为别人所用。
老太监曾经斥巨资在绣楼中买过一份情报,这份情报所显示的内容着实令他大吃一惊,从魏都城那两个瞎了眼的微末家族盗掘大衍山开始,这两年以来,绣楼之中接过的最多的情报需求,竟然就是关于大衍山的!
这要不是实打实的金字招牌在那搁着,谁能相信绣楼的这一番话?
魏都城何其平静,大衍山何其平静,甚至北方和南方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除了文人墨客的互吐口水,剩下的除了芝麻大点儿的冲突摩擦,竟然连一场像样的、牵扯到双方内部高级大员的案件都没有。
天下好像真就平静了,百姓虽不至于完完全全的安居乐业,可也没有什么大的战火弥漫,最多有什么马贼麻匪滋扰而已。
这个天下,除了何天宗收复北方修行界,以及清王朝的覆灭,好像已经没什么流血,大争了。
可是就在看似祥和平静的表面之下,谁又能想到,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处心积虑谋划?以至于,整座绣楼忙于奔命。
老太监此行,做足了准备。
所以就算大妖和天劫并未如他所愿一般顺手解决掉宋泾,他也一样光明正大的现身,光明正大的面对这个给他带来不知多少年心魔梦魇的人。
廖承志站直身形,目光微沉道:“是你?”
宋泾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这位还能是谁?想必鹤鹿两位老神仙也一齐到场了吧?”
廖堂主哼道:“果然是你,我说何天宗为什么说奉命行事,原来奉的就是你的命!”
老太监倒是云淡风轻,嗓音细腻缓缓道:“是本宫,只不过本宫只和宋泾一人有仇,其余人与此事无关,本宫劝诸位,别轻易插手的好。”
“哼!”廖堂主怒声道,“你为了寻宋泾一人的仇,就炸断虞河?现如今尸横遍野,不乏我讲武堂和各门派的精英弟子,就算我们不为宋泾出手,恐怕也得单独和你讨个公道吧?”
老太监嗓音尖细的仰天呵呵长笑,“那你问问他们,这个公道,要怎么和本公公讨呀?”
廖堂主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衣衫猎猎,全身上下几乎瞬间就泛起青色罡气,这在那些观战的其余修士眼里,已经是遥不可期的三境标志,化元气为力罡。
可是他的脸色却突然之间苍白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这是心湖倦怠,元气不畅的结果。这个时候其实不光是他,所有方才拼命抵抗大水的修士,全部都精疲力竭,东边的慈惠和尚,净水老尼,西边的吴坤和秋若云以及其余的讲武堂弟子、大名府手下,还有众多各门各派的修士,散修全部如此。
廖堂主身子没站稳,微微一晃,老太监在空中居高临下,哈哈大笑,声音如夜鹞一般尖细刺耳,可是宋泾这时突然上前一步一手扶住廖承志,一手牵着丹洛,依旧玩世不恭淡淡说道:“这么说,想打架?”
老太监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还是不放心的再度审视了一遍宋泾,生怕鹤老的情报有误,终于确认无误宋泾是魂魄之躯后,这才胆子大了起来,神色阴森道:“打架?本宫要一洗前耻,今夜不死不休!”
宋泾微攥拳头,眼神眯成一条细缝儿,不言不语,可他站在那,就是一种威慑力,这种威慑力使得老太监看似居高临下,却迟迟不敢先行动手。
廖堂主望着宋泾担忧道:“你,你,你能行吗?你受的伤恐怕比我都重吧!”
宋泾摸了摸下巴,苦笑着摇头,“不行也得行啊,那怎么办?宋泾一辈子只有替别人出头的份,从来没有别人替我出头,今天要是你们帮我打这一架,且不说打不打得过这老不死的太监,光是传出去,就让我宋泾此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廖堂主强行提起一口气,坚定道:“我陪你,兄弟二人,其利断金!”
“得了吧,哈哈。”宋泾眉眼舒展开来,轻轻放开了丹洛的小手,边说边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你那点儿三脚猫的修为,翻书还行,打架就太差了。”
“还有,别总和我掉文袋,最烦你这个了,我宋泾的师兄难道不应该是酒剑逍遥,快意恩仇的那种人吗?真是败笔,败笔!”
“唉,武当没人呦——”
宋泾说着摇头晃脑,蓦然哈哈笑了起来,他一步步轻快的走到最前边,仰起脑袋,廖承志仿佛看见天上月光尽入其喉,世间所有的风流写意,都是苦酒入喉心作痛。
他忽然想起当年宋泾横卧山巅,他最能调侃宋泾的那句话。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