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八大胡同以后,街面渐渐人烟稀少,李钊罕见的一言不发,只默默的跟在谢安身后,一直出了河安城以后,李钊才皱眉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安没有停下脚步,反问道:“你来魏都城干什么?”
李钊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我想去讲武堂试试运气,哪怕当个教书匠也好,总好过没日没夜的被人追杀,而且也算学有所用,但愿将来我能教出一些真正有用的年轻人,就这么简单。”
谢安有些欣慰的笑了起来,李钊却紧接着自嘲道:“可是好像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凡夫俗子终究和你们这些牛鬼蛇神混不起,起码我不可能做到,别人为我而死,短短两日之后,我就去逛窑子。”
谢安撇嘴道:“还生气呢?”
李钊哼了一声不说话,谢安从他身上收回视线,望着前边不远处伍家的宅子,前两日虞河大水,伍家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但好在几乎可以不计,也算的上是不幸中的万幸,谢安背着双手道:“我的意思也是你别掺和这些事情,老老实实在讲武堂教书就行。”
李钊挑眉,有些讶异,“你的意思,你有办法?讲武堂考核可不是一般的严格,就拿前边的医药一说,据听说那位老奶奶的病难倒了一大片修行者。”
谢安吹口气翻了个白眼道:“前两天我出那么大风头,怎么搁你这就变的一文不值了?”
李钊神色为难不说话,谢安眼睛微眯拍着他的肩膀嘿嘿道:“放心吧,就凭你用心待竹姐,我就一定帮你这个忙,你现在心里一定又想着什么不愿意拖欠我之类的吧?”
李钊还是不说话,不过这回,算是默认。
两人一直走到伍家前边的龙门湖上,谢安随意望向湖中央的凉亭,突然看见有两人猛地跳水下去,眉头瞬间一皱,可很快就舒展开来,神色不变,李钊肉眼凡胎,不能看那么远,而且还沉浸在酒劲以及刚才的事情中,良久说道:“谢安,我还是不想欠你的。”
“婆婆妈妈!”谢安收回视线,不自禁用起了宋泾的口头禅,笑道,“只要你真教出了像你这样的人,我觉得,还是我赚了。”
李钊心神微颤,屏息凝气,抿了抿嘴唇,而谢安也好似一下子变了个人一样,从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黯然伤感,一片颓然,可这其实在李钊眼里,谢安好似从来都这样,他就算再跟你嬉皮笑脸,你也想不到,他心里,他眼睛里,藏着什么事。
谢安不理会刚才的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望着着广袤无垠的龙门湖,秋风瑟瑟,已是寒秋的深夜,背后又是伍家大宅,想当初雪姨和小二黑的爹妈都曾在此带着他,观望过这龙门湖的江潮,那时候,他心里哪有什么家国,哪有什么人心鬼蜮,只有懵懵懂懂的憧憬,是关于下一顿饭在哪着落的憧憬。
那时候,雪姨是他的依靠,是他的眼睛,带着他一点点的掀开世界,一点点的扒拉人的丑恶和善良。
那时候,小二黑的父母,是他的梦,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备至,相濡以沫,同归田园互暖。
可如今,对他最好的几个人,都早就赴了黄泉,而且,已久了。
谢安心里微微一叹,气若游丝,回过头看着李钊,有那么一刻,他真觉得,原来当自己的臂膀变得结实一些以后,真的能做不少事情,就像是雪姨,就像是小二黑的父母。
这一刻的李钊,虽然满肚子学问,一腔热情,可是对修行界,与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他一般无二,可是谢安心里只想成为他的眼睛,不想成为他的梦,这样的人,应该是比他更加宝贵,将来要是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没有这些超脱世俗的修行力量,那是不是会好一些?
谢安沉默良久,李钊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谢安回过神来,摇头淡淡道:“没什么。”说完,谢安便动身去往伍家,走了一半突然回过头来,笑道:“你可能不信,我和你一样讨厌修行。”
李钊楞在原地,谢安已经快步走了出去,叩开伍家家门。
等过了好半晌,伍家家门重新打开,只不过这次从里边出来的是一个小胖子年轻人,长着一双滑溜的眼睛,径直朝着李钊走来,李钊没动,小胖子近身弯腰拱手道:“李先生,晚辈伍阳,请李先生家里暂住,小安已经吩咐过了,等讲武堂后续一有消息,立刻便送李先生前去。”
李钊回了一礼,又看了一眼从伍家大门到眼前的这个小胖子身后的一段小路,不禁皱眉问道:“谢安呢?”
“小安另有要事,不过请先生放心,我和小安是多年的朋友,先生待我完全可以和待小安一样,我对先生亦是如此。”
李钊心里没来由涌起一些失落之感。
先是从童姐嘴里不断的听到这个传奇的名字,后来又是两面之缘,每一面,这个自幼孤苦的消瘦年轻人,都给他以极大的震撼,可是当真正有一番接触下来,却总是有种,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钊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很安全,也很信任,同时却也有点儿心疼。
李钊不再多说什么,伍阳笑道:“先生请。”
说完头走带路,李钊再一次默默的跟在另外一个人的身后,这回他顺着谢安的目光望向了广袤的龙门湖,只见夜色下,三座石拱桥如女子脸蛋上无言的泪痕,他心中也似有湖面上的寒风掠过,万般哀愁。
伍阳和李钊进入以后大门以后,从龙门湖上的凉亭上突然又闪现出两道漆黑人影,只听其中一人不满道:“怕个鸟?府主是不是也太谨慎了。”
另外一人哼了一声道:“背后议论上级已是死罪,更何况议论府主?”
先前那道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求饶道:“错了错了,错了还不行嘛,我只是好奇,一个谢安为什么这么令府主感兴趣。”
另外那人不再纠结此事,忽然问道:“绣楼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们说正在查,而且河安城和魏都城都不大,自小无父无母的人就算多,也总查的过来的。”
“那就好,你继续盯着他,我回秉府主,看接下来怎么安排。”这人临走不忘吩咐一句,“我们天罡堂随府主来此的消息千万不可泄露出去,侯少峰那个废物把事情办成这样,不值得再信任了。”
“属下明白!”
.......
那人嗯了一声,再次潜水下去,可没等凉亭上剩下的那名属下稍稍缓过气来,突然头顶处传来一道细细微微的声音,“大名府,天罡堂?”
这人刹那间亡魂皆冒,眼珠子迅速转了两圈以后,猛地冲到亭边就要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可是他的脚步又刹那间僵在原地,因为他眼睛所见,底下的湖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道道森然的冰冷剑气。
这人冷汗津津转过头来,只见亭子中央,一个少年正含笑望着他,见他转过头来笑问道:“聊聊?”
这人惊魂未定在原地伫立良久,然后深吸一口气道:“聊什么?”
“比如你叫什么?”
“无可奉告。”
少年摸了摸下巴,缓缓道:“如果你那位同伴在的话,我不会多此一举问的,因为,因为你和他还不一样,他死都不会说,可你不会,对不对?”
这人瞳孔猛然瞪大,紧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他的心口处,一道无形剑气破空而至,轻而易举就划开了他的胸口衣襟,寒气指透心窝。
少年挑眉,脸上笑意不减,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人喘着粗气,身子颤抖起来,终于支支吾吾道:“我,我叫松阳。”
“天罡堂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是,是府里高于青天堂的情报机构,直属府主,所以,所以别说外界,就是府里也只有几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