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渡劫一事引得天下沸腾,不止是修行界关注,就连京师之中的大总统也破例召见了那位周文兴周大人,周大人似乎是完全忘了前几日与老文士王文山的一席密谋,屁颠屁颠的进入总统府,却只见客厅之中,已经有一位老和尚先他一步抵达。
老和尚一身单薄的黄色僧衣,不时的轻咳几声,脸色病态,但见周大人到来,两条已经若有若无的眉毛还是笑弯了腰,手里托着一个钵盂,另外一只手的旁边立着一根破旧竹杖,大总统脸色阴沉,淡淡道:“来了,坐吧。”
周文兴拱手弯腰应了一声,落座以后,大总统开门见山介绍道:“这位是京城白马寺的高僧前辈,法号自渡,一身佛法修为已入化境,不比天宗的勾陈差。”
周文兴不愧是官面上的大人物,尽管心里一万个疑问,仍然就好像两人早就认识的那样,起身笑呵呵道:“原来是自渡前辈,久仰久仰,晚辈早就听说京城白马寺的佛道道统不比少室山,五台山差,今日一见大师,更是笃定传言非虚,下官周文兴更是三生有幸。”
僧人轻咳一声,礼貌起身还礼,同时单手合十摇头道:“贫僧万万不敢当,倒是周大人身具麒麟之象,乃是总统和天下子民的福分啊。”
一番礼数客套之后,两人重新落座,大总统神色凝重开口道:“方才我与自渡前辈简单商议了一下有关这位武当山小师叔渡劫一事,把你叫来也是前辈的意思,前辈云游四方,神龙见首不见尾,此番关于你的起兵之事,正好也请前辈参谋参谋。”
周文兴混迹官场已是老油条,平日里大总统身边那位剑客形影不离,今日竟是连他也被支走,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把他叫来,根本就不是商量,或许这两人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周文兴笑了笑,望向僧人,“文兴只管听总统和前辈的,若是要起兵南下,文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僧人第二次合十,“周大人太客气了。”
总统更明白周文兴那点儿小心思,摆摆手大大方方道:“文兴啊,这里不是议事厅,没有外人,我与自渡前辈早就是过命的交情,所以你大可直言,不必顾忌君臣之礼,更不用畏首畏尾,这里可没有风言风语的言官呐。”
大总统起身,绕着底下的座椅负手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周文兴的下座,缓缓道:“现在好了,没有人在上边坐着,你们也不用当我是总统,也可以学学新潮嘛,甚至大可以叫我老袁,咱们今日就心平气和,踏踏实实的掏心窝子好好议议,我先来,实不相瞒两位,对于南下用兵一事,我心里早就瘙痒难耐了。”
僧人第三次合十,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大总统手下人才济济,且是占据王道正气,贫僧理应先预祝大总统成就万年基业,拯救黎明于苦海之中。”
周文兴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本来这用兵的事情全在他身上,如此一来,就好像感觉被人分走一大半功劳,而事实上,用兵成不成还是一个未知数呢,他心里也很清楚,光有兵勇是万万不行的,修行的力量也必须要考虑,但人就是这么奇怪,周文兴压下心头的不悦,强颜道:“兵马方面,咱们兵多将广,武器装备有日方的支持也较他们优良,至于钱粮嘛,南方富庶,咱们可能稍有不足,但依文兴看,这一点不足为虑,兵贵神速,大军所过之处,应当如秋风扫落叶,即使遇到再不济的情况下,以战养战,咱们也不是耗不起。”
这些都是基本情况,大总统点了点头,眼神望向僧人,僧人笑问道:“如此,周大人是胸有成竹了?”
周文兴眉头微皱,难道他们之前商议的结果是不用兵?不禁嘶了一口气反问道:“莫非自渡前辈以为文兴方才说的有不妥之处?”
“不敢不敢,贫僧方外之人,若论及佛法,搜搜肚肠尚不至于捉襟见肘,但说到用兵,周大人天生的帅才,贫僧怎敢班门弄斧?只是有一事,想当面请教周大人。”
周文兴苦笑道:“前辈过谦了,自古佛法智慧高深,文兴洗耳恭听。”
僧人托起钵盂,轻轻一推,钵盂离手,悬空漂浮,一直到了三人的正中间时,突然荡漾出一阵细密的波纹,紧接着一道柔和的黄色光晕扩散,大总统和周文兴脸上都露出惊诧的神色,这种神仙手段他们虽不至于闻所未闻,但见,毕竟还是不常见的。
黄色光晕向上升起,如寺庙香炉之中的袅袅青烟,迷迷蒙蒙,僧人解释道:“正如大总统说的那样,贫僧久不在寺里,云游四方,耽搁了精研佛法,却也小有收获,这幅地图不仅仅是简单的军事地图,还有贫僧所亲自点上的各地山上山下势力,以及某些特殊关联,譬如大总统手下有一位叫做冯国璋的将军,就既和南方来往密切,又和湘西水鬼妖魅不清不楚。”
僧人说完,黄色光晕渐渐清晰,只见这确实是一副巨大的地图,但这地图蓝点,红点标注清晰,上边还写满了人名,以及大大小小的修行门派,僧人把手从湘西的位置移开,落在南边广东福建,“大名府的位置,贫僧暗中查探许久,却一直不得其果,但在南方乱党以及清廷余孽的主要活动范围里,有一个叫白莲教的,值得注意,贫僧猜想,这即使不是大名府外在势力的化名,也相去不远了。”
接下来,在大总统和周文兴的满心惊诧和难以置信之下,僧人又一一又介绍了几个特殊的人物,说到段祺瑞,张作霖等人时,大总统眼色阴翳,杀机毕现,说到吴佩孚,冯玉祥时,大总统眼里的难以置信就更深一层,而当说到山高皇帝远的唐继尧时,大总统又大手一挥,“这人胆小如鼠,不成大器,不必说他!”
僧人不置可否,依然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望向周大人,周文兴听了僧人这番话以后,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而同时他也心知肚明了自渡高僧在施展神通之前要问他的问题,周文兴满脸惭愧,偌大的袁氏,外表看上去兵强马壮,想不到暗中各自为政,四分五裂,这其中有些人他早耳闻,有些人他也见过,心知并非池中之物,但没想到的是,竟然会这么快。
周文兴越想脸越红,心想自己刚才的信誓旦旦、高谈阔论与赵括的纸上谈兵有何区别,当下就要面朝大总统跪倒请罪,大总统轻哎了一声,扶起他道:“刚才已经说了,今日没有君臣之礼,再者说情报一事属于勾陈,与你这个兵马大元帅无关,你无须自责,我也不是瞎眼的人。”
周文兴诚惶诚恐,但终究也是坐回座位,自顾自叹息,大总统与僧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本来这事儿自渡前辈与我悄悄说了就行,但前辈执意要你来了以后再说,前辈信你,我也信你,今日这屋子里,救咱们三人,日后若我袁世凯大事有成,我必与三位平分天下!”
周文兴屁股就像挨了一针一样,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这回谁拦也没拦住,直接跪在地上,眼泪纵横,“为大总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那是文兴分内的事,怎敢有如此大逆的想法?”
大总统迟疑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自责道:“可是你儿子....”
“泰儿自小顽劣,定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某位仙人,这事儿在文兴这里早已过去,大总统不必再提!”
周文兴说的慷慨激昂,大总统眼神微眯,“好!这才是我的兵马大元帅!勾陈情报迟滞,多有怠慢内阁之罪,自今日起,你就是勾陈的主子了!”
周文兴脑瓜子嗡嗡,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支吾道:“这..这,那何天宗怎么办?”
大总统扶起周文兴,还替他弯下腰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何天宗,我自有安排,但有一点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你才是勾陈的主人!”
周文兴谢恩,僧人笑道:“情报乃是将帅的眼睛,自古不可一分为二,用兵更忌二者相冲,大总统如此做法,可谓皆大欢喜。”
大总统眼神杀机涌现,恶狠狠道:“攘外必先安内,今日若非前辈来指点迷津,我等一旦轻率用兵,后果不堪设想!”
僧人一笑置之,随后撤去了神通,三人相继落座,回到最开始的话题,僧人也是第一次收起笑容,正色道:“即使大总统将贫僧方才所说的几位将军处理掉,对于南下用兵之事,贫僧依旧持反对态度,尤其是今日武当山小师叔渡劫,一旦他渡劫成功,南北胜负的变数将无穷增大。”
“我们与武当山素来没有恩怨,何来变数?”大总统挑眉问道。
僧人摇头叹道:“武当山当然不会难为咱们,但战火一旦燃起,生灵涂炭,血流千里,武当山乃是天下正道,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再者,”僧人想了想,继续补充道,“据贫僧所知,武当山尚未承认大总统为王道正气,当然他们更不会以乱党为尊,或许他们骨子里,还比较认可清廷吧。”
“放肆!”周文兴闻言怒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武当山如此作态,其心可诛!”
僧人苦笑道:“山上和山下的认可度,或者说认可方式是不同的,在山下的世俗界里,谁能给一个温饱,谁手上有兵,有权,就是共主、王道,然而在山上,任何一个王朝被修行势力认可,必须的一条就是拥有敕封山水正神的权利,譬如修庙,香火,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