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安城的何家码头,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人,有修行者,也有令行禁止的军人。
何大公子不敢过问,即使何天宗在官面上有着响当当的名气,可是一来,问了他也不明白,生意场上,别说是和官家有关的事情少打听,就是寻常客户,他们也尽量不问来龙去脉;二来呢,这种不懂规矩的形象,会无缘无故的给何天宗脸上抹黑,何大公子对这位二弟内心深处,还是因为姽婳的事情多多少少存在着愧疚,即使,话其实已经说开了。
何天宗也知道了当初的真相。
何大公子吩咐下人一定要伺候好这帮从京城来的官爷,而他自己则暗中观察,能有多细致,就有多细致,这不光是做生意的本能,而且何大公子还在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一情况偷偷告诉何天宗,可转念一想,就苦笑着放弃了,现在,他连何天宗在不在河安城都不知道呢。
京城那边,经过了一场酩酊大醉的王文山多方搜集消息,终于确定了周文兴周大人已经有所行动了,这本来是喜事,可王老大人却多了一块心病,周文兴被破格召见,这事儿要是搁在平时,只会比吃饭喝水更加稀松平常,然而这次周文兴一进一出,平白无故的成了勾陈的新主子,这就不得不令这位老大人深思熟虑了。
难道,周文兴这么靠不住?已经将那日二人所密谋之事和盘托出?
不应该啊,周文兴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周文兴已经位极人臣,这么做不光是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平添总统大人对他的猜忌,可如果不是,那这个勾陈新主又是怎么来的呢?
老大人茶不思饭不想,一个文职的脑袋就像是别在了裤腰带上,他怕死,他自己清楚,他可不想舍生取义,所以对于谭嗣同等人,他自问这辈子,自己也就只能做一个敬佩的主了,只是毕竟读了一辈子圣贤书,也养出些天地正气来,所以看不得中国继续这样浑浑噩噩,任人宰割下去。
故而,这位老大人,想在自身的生死存亡这条线上,再尽可能的多求些炎黄子孙的福分。
简单素雅的后花园里,开满了一树一树的梅花,老大人喜欢梅花,积雪未除,偌大个宅子里,自己仿佛就是个孤家寡人一样。
曾想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在这座院子里,三五好友,坐而论道,天南地北,无所不谈,那时候,自己就以这梅花为题,以咏志破题,赢得京城大片有识之士的欣赏,尤其是其中点题两句“寒庐煮酒,雪落梅章;吾心安处,谁之朱砂?”更是广为传颂,有人甚至登报致敬王老先生,说天下士子之心如有十分,老先生一人独占六分;天下才华如有十分,老先生一人独占八分,剩余两分,一分给前人,一分给后人。
这算的上,极好的马屁了。
王老大人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但至今想起来,还是忍俊不禁。
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光!
王老大人坐在赏花亭里,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天下荣华过眼云烟,至今想起来,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年轻时候一直都没有如何上心的儿子王鑫,大名府青天堂内堂山主。
虎父无犬子,本该欣慰的他,今日想多了阴谋算计,人心鬼蜮,所以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大总统会和南方一决高下,而分属两个阵营的父子,也终究会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
有下人脚步匆匆穿越回廊,神色紧张,一直到王老大人跟前,才稍稍镇定,拱手禀报:“大人,高岳高大人来了。”
“高岳?他不是在魏都城吗?”
王老大人自言自语了一声,微微思量,马上皱眉道:“快请,顺便多拿一个酒杯来。”
下人应声而去,王老大人突然起身道:“不,拿两个!”
“是!”
不多时,从王府回廊转角处,就现身了一位身材高大,脸面有些凶神恶煞的汉子,而在这汉子之后,果然还有一位黑衣年轻人!
王老大人急忙迎接,神色肃穆,边走边拱手道:“未知何大人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黑衣年轻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略显苍白的面庞,正是何天宗!
何天宗笑了笑,摆手道:“万万不敢当,在下在老大人面前从来都是晚辈,更何况,此刻天宗的处境,老大人想必已经有所耳闻了。”
高岳微微抱拳行礼,三人落座后,下人端上了酒杯,而且又加了两个火盆。
王老大人亲自斟酒,何天宗开门见山道:“在下身份不便,来此叨扰老大人实在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有些利弊,不得不与大人言明。”
王文山当然知道何天宗突然登门造访,事出绝不寻常,于是洗耳恭听,何天宗问道:“老大人近日是否与神殿关系密切?”
王文山眼眸闪烁,笑了笑道:“咱们和日本人,不都是一贯的好朋友吗?”
何天宗眯眼道:“老大人当然知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王文山手心微微冒汗,却不说话,何天宗也不着急逼他,拿起酒杯轻抿了一嘴,缓缓道:“我知道大人有些顾忌,但此刻天宗既然出现在了你的府上,那就代表天宗已经掌握了十足的证据,只是...天宗愿意听听大人今后如何抉择,有些大人不愿做的万难之事,天宗完全可以代劳,顺便嘛...纠正纠正。”
何天宗话落,整个王府大街突然传来几声惨嚎,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王文山脸色微变,高岳笑着开口道:“老大人神机妙算,算到了不止我高岳一人造访,可您的酒杯还是少拿了一只呢,萧大人正在为王大人府院周围清除眼线呢。”
王文山冷汗津津,可在何天宗精湛的目光之下,终于还是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不错,我和神殿日组确实达成了一桩关于金缕玉衣的协议。”
何天宗眼眸一亮,“就是那件传闻可以正道统的衣服?”
王文山点点头,叹道:“不错,但何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据神殿日组的上一任组长武藏生前整理的消息,这金缕玉衣确实可以帮助大总统正皇统,得到天地气运的承认,譬如敕封山水神灵,给予某些山间妖魅,世俗鬼神一个修正道的机会和身份,甚至于改变某些固有的道统,其中妙用,无穷无尽,且是威力无穷,所以大总统要是想要实现完全一统,这天下修行界的一票,最简单的方法,就着落在这金缕玉衣上。”
“不瞒你说,此事大总统早有想法,只是碍于你当初在勾陈向来独来独往,不便明说,所以魏都城张家灭门以后,大总统悄悄差人安排了一个叫常风的人进去,此人明面上是南边的人,可实际上,正是大总统的心腹谍子!”
高岳惊讶道:“原来当初南方要求窦连胜进入魏都城,地方官府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这,这是大总统暗中授意的?”
“要不然呢?”王文山苦笑道,“别看魏都城一个弹丸之地,不足挂齿,实际上,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从来都没有巧合!”
何天宗微微沉吟,想到问题的关键,道:“可是大总统又是如何影响南方的决定呢?他的谍子是常风,而常风只是窦连胜的手下,那窦连胜是如何被派到魏都城的呢?”
王文山心知肚明含糊不了何天宗,苦丧着脸道:“何大人历来精明,这是要倒空老朽肚子里的秘密啊,来,先喝酒,咱们边喝边聊。”
王府大院外头,高大如熊的萧威一脸杀气,自从鉴宝大会庄睿达失踪以后,他和高岳都失去了主心骨,最后为了照顾到天下舆论,不得不放了当时关在凤暖阁地底的修行者,这事儿本来办的一塌糊涂,何天宗预期的期望是通过假的山河图,找出其余的神器传承者,可最后,随着庄睿达的失踪,真的山河图也不翼而飞了!
萧威和高岳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失败,而且最关键的是心里憋屈之至,忙活了大半天,不光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取其辱,而且是到头来,连个敌人的跟脚都没碰到,萧威几度想要引咎自尽,都被高岳拦了下来,而且还有一事,杨左图,不见了!
高岳还是要稳重许多,当时收缩人力,稳住了局势,就连南边大衍山上的热闹,他们也没有参加,再后来,果然等到了何天宗。
萧威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身颓废化为无穷的力量,今日何天宗好不容易给他个机会大打出手,他当然不肯放弃!
萧威脚下全是残肢断臂,他一身横练的武道拳意,就是庄睿达也曾赞扬过,说是再给他十年,恐怕曹运也不是对手,就这些大总统派来监视他的探子,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只不过,此刻,萧威的面前,有一位年轻剑客。
两人竟好像是老相识一样,相距不过数十步,极有默契的,相对无言。
剑客突然点头唏嘘赞道:“萧大将军果然还是人间大杀器,可是面对昔日同僚,出手未免也太狠了一点吧?”
萧威冷冷道:“少废话,看来大总统果然是谁也信不过,而且是越贴身越信不过,王老大人一生鞠躬尽瘁,到最后,不还是落得个如此下场?”
萧威环顾四周,“光是监视的谍子就有数十人之多,而且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派了你来!”
“哦?”剑客挑眉反问道,“如果真的那么值得信任,何天宗又为何偏偏来找的是他?”
萧威哼了一声,不愿多言,“少废话!看拳!”
话音刚落,身形暴起,拳风如罡,呼啸而过,直扑剑客面门,其中威势竟是丝毫不亚于一位普通三境初期修行者的全力一击,然而剑客只是微微错步,便躲过了萧威迎面的一拳,萧威杀机更浓,横臂抬腿,分别攻向剑客的耳后软骨以及腹内丹田,这回剑客不敢大意,手中提剑挡掉萧威的一拳,再抬腿踩在萧威的脚上,同时借力,向后飘起,大笑道:“萧将军,我还是低估你了啊,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下手处处是杀机,连对付修士,也知道命门所在!”
修士,大部分,丹田气府,乃是重中之重,而且他们不似武夫,一身体魄如铁似刚,假如方才剑客结结实实的挨上萧威这一脚,保管气机絮乱,短时间内,将彻底失去战斗力。
当然,有一部分走极端的剑修,除外。
剑客收拾心神,终于认真起来,萧威也是好久没有如此快活了,更是行动如风,拳密如雨,而剑客最开始疲于躲闪,毕竟距离太近,在萧威紧锣密鼓的攻击之下,他连拔剑的空档都没有,可一旦让他拔出剑来,他自信,萧威绝不是他的一剑之敌!
萧威心里也有数!
可终于,萧威一脚落空,一拳砸在剑客身后的墙壁,一臂深入,整面墙都因此轰然倒塌,而也就是这一个空挡,剑客突然拔身而起,手中长剑如秋水长虹瞬间出鞘,萧威扭头望去,眼前只觉一道刺目白光,而后就是冷冽到骨头缝里的森然剑气临头,萧威大惊之下,以手臂挡,而剑客在空中一剑完毕,已然发出桀桀怪笑,他自问,这一剑之下,别说是萧威用手臂挡,就是再多加几副铠甲,也无济于事!
后花园里,王文山继续道:“关于这窦连胜为什么会被南方派遣入魏都城,老朽只知道其中两个原因,第一,是此事和绣楼一定脱不了干系,且极有可能就是绣楼吃了大总统的银子,所以暗中安排的一切;第二就是窦连胜本身并非大名府一脉,无论是清廷还是革命党,他曾经都得罪过,所以也不排除把他当做棋子炮灰使用。”
何天宗听的入迷,可突然眉头微皱,然后猛然屈指一弹,一道红色光芒刹那飞驰出院,高岳立即起身,何天宗点了点头,高岳飞身出去,正好碰见萧威被那剑客一剑逼至墙角废墟,而千钧一发之际,红光乍现,剑客的那道白光立刻被打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后,萧威身旁出现了一条长约十丈左右的裂缝!
高岳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