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华意识到物质的重要性,知道男人的体面是要靠金钱堆积起来的时候,邓启先正在为打造他的物质王国而上下求索。公司开始运转,每天工地的机器轰鸣的时候,他的心就七上八下。工地开工了,丢进去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丢进去的银子却还没有产出,到目前为止,一套房的楼花也没有卖出去。为了省钱,邓启先身兼数职,既要管理公司的日常运转,又要到工地去监督工程进度,晚上还要守工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请来的工人。
守工地的时候,一个人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用围是还没有开发的山头,孤伶伶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邓启先不怕鬼,读初中的时候,大哥出去打工,周末就是他一个人在家,他家又是在半山腰,早就习惯了这种四面环山,黑咕隆咚的长夜。只是自从结婚以后,心里多了牵挂,开始害怕孤独,夜深人静的时候,胡思乱想就多了,一些瘆人的情节就会不停在脑海里浮现,有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明白怕鬼的人是害怕寂寞,害怕单独面对自己的内心。
每当睡不着觉,邓启先就会起床。说是床,其实就是用砖垒起两头,中间再用砖支承,上面铺以木板。这么简陋的床,是以前在单位的时候做梦也想不到的。人生就像奔涌向前的河流,永远不知下一个转弯会是什么风景。
万籁俱寂的时候,一个人在工地边上百无聊赖,与工地上的照明灯互相慰藉。开工已经几个月,桩基还没有打完,钻桩机搞起的泥水让原本就有些杂乱的工地变得湿滑泥泞。看着自己一手经营,千辛万苦才初俱规模的工地,邓启先既心酸又自豪。一年多来,经历像过山车,云泥之别。假如他还在外贸局,甚至是在农林加工企业,都不至于睡工地,每天一睁开眼就想着到哪搞钱,工程进度怎么样,千万不要下雨延误工期。他想着等楼房盖起来又是另一番景象,到时可能就有人来买了。
做生意就像农民,农民是看天吃饭,经商是看顾客吃饭。没有了顾客,一切活动都变成无用功,经营也陷入困顿。投入那么大,如果血本无归,以后会怎样?出去打工?或者专心做家电代理,慢慢转型开商场?这些问题最近频繁地出现在邓启先脑海里。彷徨过,动揺过,可是回到公司办公室看到请来的两位员工毕恭毕敬地称呼他经理的时候,即使刚从工地回来,还戴着安全冒也不改她们的恭敬态度,邓启先又开始犹豫,他明白项目的正常运行已经不是他个人的事,它还关乎一群跟自己吃饭的下属!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夜,看时间已经过了12点,脑子里杂七杂八的问题困扰,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开了个会,让销售部的主动到街上发传单,自己也亲自出马,如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现实总是残酷的,走进大街小巷和街坊交流才知道,绝大多数人都不看好公司的项目。有些甚至不清楚项目的具体位置。他们大多数认为项目的位置偏僻,生活配套设施也没有,不是居住的首选。当邓启先解释说,市一中新校区的选址就在项目旁,把家安在市优质教育资源旁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时。旁边的市民便嬉笑说,市一中搬不搬还难说呢,反正我现在看到的就是到处是山头,别说买,送给我都不一定敢住哦!
下午在公司碰头的时候,两位小姑娘也是一脸茫然,期期艾艾的欲言又止。不用说,她们的景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都是来自农村,因为有了工作,不用再待在家里刨土,还能有自己的空间,过比较悠闲的生活,又不必去到珠三角那么远,虽然工资少一点,但胜在自由,老板也还不错,都挺珍惜这个工作机会的。
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习惯了生活的打击的邓启先,这一次也绷不住了。只是简单说几句,对下午的工作也不作布置,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剩下两个小姑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邓启先独自枯坐,直到外面天色已晚,才惊觉应该出去吃饭了。最近都是吃快餐,吃饭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心情不好,随便对付一餐又回到工地。
沿着工地转了一圈,不是很大,一千平方,已经耗尽了自己的所有。假如生活回到一年多前,会不会选择辞职呢?邓启先再次反问自己。肩上的担子让他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
回顾这一路走来,越想越悲哀,睡到席子发烫也没有睡意。今晚的天空月色朦胧,远处的市中心灯火阑珊,孤独的心情更加凸显,工地上若是有电话就好了,可以打给茵茵聊一下天,以解寂寥。滚滚红尘中,最亲的人就是茵茵了,因为有她,邓启先才重新振作起来,为了家,他拼命的奔跑,可是命运却像故意与他开玩笑,总是让他觉得成功在望的时候,又把他抛进绝望的深渊。风雨之中却总不见彩虹,乌云聚拢的压抑让他喘不过气。不知道明天何去何从,有太多的不容易让邓启先前所未有的感到无能为力。
邓启先仰望深邃的夜空,神秘的幽深里仿佛藏着祖先的眼睛,他们正注视着自己,默默无言。小时候,听邻居说爸爸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会一直看着他。现在自己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坎,父亲母亲会看到吗?假如真有灵魂,邓启先真想问他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天空一道闪光划过,留下漂亮的弧线,是流星。
“唉呀,忘了许愿。”邓启先喃喃自语道。深受打击使他也开始变得迷信。
邓启先忆起以前和秀梅到宝圩镇的高山草原玩,那一晚也是在山上,看着浩瀚的星空。雨后的夜空通透静谧,空气中带着泥土与青草的味道。那时多好啊,无忧无虑,日子是能看得见的实在。后来的变故把一切都打乱了,现在和秀梅是天人相隔,若不是茵茵的不离不弃,恐怕从此以后都会一蹶不振!
那次在高山草原,因为下雨,只能在一户牧羊的农家里过夜。也就是在那晚,邓启先做了一个神秘的梦。现在一个人在这偏僻的山头上,触景生情,又想起了那个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那次的梦却是毫无预兆的。就是在去高山草原的半途上,那个山坳的太尉庙里,邓启先梦见秀梅忽然变成虚空,自己怎么抓也抓不住!内心被抽空的痛让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可能一切都是天意!邓启先心里惊叹,后来的一切变故好像都印证了这个梦。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平时对这些都不在意,现在反倒有几分心悸了。
在过去几年,有两个梦一直困扰着他。另一个是梦见自己开着轿车走在铺满金黄色树叶的林荫小道上,茵茵就在前方等他。梦中的自己是一个成功人士,身光颈靓,风光无限。难道真的有那么一天吗?邓启先开始有点心动,或许真的有可能也不一定哦!他看着前面还没成型的工地,笑了笑,又揺揺头。梦里再美,也要面对现实的不堪啊!
夜已深,起雾了,塔吊上的照明灯散发着冷冷的光。
明天去找市政府的大哥许文良问一下吧,只要市一中新校区开始动工,就不愁没人买房。心里有了方向,睡觉就踏实了,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已有好几个月没和大哥们聚在一起了,本想请他们出来吃个饭,又念及现在资金紧缺,咬咬牙,还是决定到他办公室去。
市政府是解放初兴建的老式建筑,沿着中轴线布局,层层递进,每栋楼前是一个不大的庭院,树木高大挺拔,林荫蔽日。
邓启先走在安静的院子里,机关单位的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外贸局的宿舍楼前的小院子也是这样的啊,安静中又带着肃穆。还是有单位的好啊,不用像现在这样匍匐在地上,奔波劳碌!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唏嘘。
许文良大哥的办公室就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暗黄色的木门,上面是斑驳的光阴的痕迹。门角处的铁树已有一人多高,许大哥的办公桌对着铁树,抬头就能看到满眼的绿意。铁树根上铺着的茶渣证明许大哥最近又加班了。许大哥喜欢喝茶,是真正的“牛饮”。茶叶的品种也不计较,主要就是为了提神。
邓启先的到来令许文良颇感意外,他清楚刚成立的公司,千头万绪,一定很忙。
“哎呀,邓老弟,哪一阵风把你吹来了?”许文良笑着站起来,开始忙着斟茶倒水。
“许大哥让我来……”邓启先话没说完,便迫不及待地抢过许文良手中的茶壶说。
“你我是兄弟,就不必那么客套了吧!”许文良也不勉强,笑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这不是客套,是必须的礼仪,弟弟给哥哥斟茶天经地义。”邓启先笑呵呵的双手捧茶,送到许文良面前。
“那好吧,既然弟弟这么有心,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许文良接过茶杯,轻啜一口,说:“项目开发的进展如何?”
万事开头难,事业刚起步是最忙的时候。无事不登三宝殿,许文良料到邓启先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与其等他开口,不如亲自过问。
见许大哥直奔主题,邓启先也不再隐瞒,轻叹一声说:“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人买房,钻桩已经完成八九成,塔吊也搭起来了。人气还是那么冷清!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难以为继!”邓启先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嗯嗯,那边确定是荒凉了点,各方面都还没有成熟!”许文良喝了一口茶,说:“不过从发展的趋势看,房地产是朝阳产业,是绝对不会错的。”
许大哥的话让邓启先精神为之一振,坐直身子说:“许大哥,能否详细说说。”
“哈哈……”许文良拍了拍邓启先的肩膀,说:“这一回你可是问对人了。”
“那倒是,大哥是政府部门的人,对国家的大政方针比我们平民百姓了解,前瞻性是我们这么无业游民难以企及!”
邓启先的一顿恭维,让许文良相当受用,机关单位的优越感是自然而然的。情绪也上来了,许文良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他的宏篇大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