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山觉得自家的三黑真是一个好运道的人,虽然经历过几次凶险,但都化险为夷,现在更好,自己费尽心力也没有把握请得动的大儒居然在山里转了一圈就上门说要收三黑做弟子,连名带字一起都取完了。包山不说感恩戴德也差不到哪去,当下就立刻同意了。
开玩笑,这等好事,错过一次会后悔终生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宁老先生会这么喜欢三黑,喜欢的想把他带在身边,从走读生变成住宿生。
这下,就不是包山能一口答应的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向包老员外报告,总觉得这件好事要生波折。
包老员外是个谨慎人,除了对自己的老来子刻薄,其他时候那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善人,说是交游广阔也不为过,宁老先生的名气,他自然是知道的。是以,他皱起了眉,他最开始交代大儿子的,可是随便找个能教识字的就行,然而随着大儿子的诉说,他的脸色反而舒展了起来。
管他是山野夫子还是惊世大儒呢,能把那个破家子弄出门去,那就是老爷他心里的好先生。
包山以为老员外会因为三黑要住在宁老先生家而不让三黑拜师,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变成因为宁老夫子想要三黑住在他家而让他拜这个先生。但不管怎么样,三黑的拜师礼,到底还是成了。
包老员外花费了一些束脩,总算把这个时刻提醒着他家里养了一个破家子的人弄出了包家。
一来二去,双方居然都很满意。
三黑高高兴兴的和家中长辈磕头拜别,背着束脩行李,怀揣井底捡的古镜——他娘觉得夫子家不会提供镜子,特意让他带的,手里握着月牙玉坠子,跟在宁老先生身后,开始了自己求学生涯的第一步。
当然,日后也许会有人在他功成名就后把这段日子描述的各种刻苦努力,但实际上,住校第一天的三黑做的事只是带着他的书童包兴整理自己接下来几年要住的房间。
宁老先生名义上还是要开学堂的,不过他收弟子的标准在外人开来有些苛刻,年纪越大,古怪脾气越多,近几年来,他已经没收过学生了。三黑一来本来空阔没什么人气的住舍添了几分热闹,空屋有很多,连他的书童都在他屋子旁边有了单独一屋。
玉笙一直很沉默,在知道三黑很可能是他知道的那个包拯以后,他默默的观察着三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爹不疼娘不知只有兄嫂疼爱的黑孩子怎么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包青天了呢?
包青天是什么人?
铁面无私,不惧强权,斩过驸马,杀过国舅,扛得住奸臣,斗得过贪官。那样伟岸传奇的一个人,小时候居然一点伟岸传奇都没有,还过得可怜巴巴,总有人想要他的命?
反差太大,玉笙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
三黑从来不把自己当做什么富家公子,反而早就习惯了用双手劳作,此时收拾起屋子来也没什么不顺手的。宁老先生给三黑准备的房间,虽然也许久没人住了,但还是干净整洁的。尽管如此,三黑还是让包兴打了盆水,弄湿布巾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准备重新擦拭一番。这时候,那玉坠子的存在就有些碍事了。
这里必须说一说玉坠子的造型,一弯两头尖尖的月牙,上下不到一寸长,周身莹润没有半点花纹,连穿绳子的孔洞都不见一点。带也没法带,佩也没法佩,三黑平日里也只能用手攥着。这次他被宁老先生收为弟子,王氏一夜没睡就想着要给他带上些什么,但三黑是个细心人,把想到的东西自己准备好了,王氏看他对这玉坠子喜欢的很,但又不能一直用手拿着,便灵机一动,拿出丝线织了个网套,正正好好的能把玉坠子网住,又编了个五彩绳,带着玉坠子一起系于腕间,
然而做活时,连腕绳带玉坠儿都有些碍事了。三黑不想把这弄湿弄脏,也只能先解了下来,放到一边,想着收拾好屋子再重新戴上。好巧不巧的,三黑放东西的地方就在那面古镜之上。
三黑收拾屋子干的热火朝天,玉笙也过得冰火两重天。
那面镜子很有古怪。
玉笙一开始也没有察觉,看人做家务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身下的镜子上。那面镜子能被称得上是古镜,自然是因为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又因为王氏想把这当做镜子用,临走前还让人磨了磨,如今的镜面确实能照出影儿来了。
玉笙原本是想用镜子照一照被网套缠身的玉坠子是什么形象,但入目所见,却扰乱了他的心神。
那是一片尸山血海。
枉死的冤魂在发泄着怨气,玉笙宛若身临其境一般,呼吸间似乎都染上了浓浓的血腥味,空气也变得黏稠起来,天色昏黄又带着血色,他行走于其中,道路两侧是堆积起来的尸首,那些尸首的面目还停留在死亡前的那一刻,有的极度恐慌,有的不明所以,有的面目带笑……那些人中有老人,有年轻人,更有孩童,然而此时他们都变成了不会呼吸不会动的尸体,可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以一种目不转睛的姿态紧紧的盯着玉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