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生之代价
人生之生,谈何容易?人生之死,又谈何容易?
唐鬼说完那番话之后便回了房里,后来很多年过去后,齐孤鸿始终记着自己当时是如何在烈烈寒风中,使出了全身力气爬上哨楼围栏,当两条腿落在结实的木地板上时,齐孤鸿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胃里阵阵地泛着恶心,几乎要吐出来,鼻涕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来。
一只手因抓着围栏太久而脱力,不停颤抖,手腕也酸楚得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两条腿仍旧不停颤抖,可就是这些感觉,让齐孤鸿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要对这副身体负责。
那天晚上,齐孤鸿好像流干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山下有人放鞭炮。
今天是大年初二,年节已过,虽然必然会有人注意到齐家的倾覆,但是这并不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活,他们还要过年,还要庆贺,还要吃吃喝喝。
齐孤鸿突然觉得饿了。
人要是将自己往可悲的地方想,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可悲--无家之人,在寒风冷夜悬在哨楼上生死一线,年节之时失去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还要看着别人家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可以显得自己可悲的事情多了,但齐孤鸿知道这道理,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在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后,什么都显得不重要了,反正眼泪也流干了,什么都结束了,既然是选择要活下去,就得好好活着。
齐孤鸿从哨楼上爬下去的时候,几名山匪正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对着齐孤鸿的身影窃窃私语,他们的距离太远,齐孤鸿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那些交头接耳的议论令他感到如芒刺在背。
如若是以前的齐孤鸿,自然是受不了这个,即便昨天一晚的经历让他明白了许多,可这种感觉还是令他浑身不是滋味儿。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那声音清脆,在清晨的鸟叫中显得格外好听,让齐孤鸿忍不住转过头去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咳嗽声打住了山匪们的窃窃私语,齐孤鸿循着声音便看到了盲丞,他仍旧穿着一件打着补丁洗得泛白的长衫,此时端端坐在门廊下面的台阶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两只手交叠搭着膝盖,眼镜昨日被鞭炮炸到,有一道裂痕,不过瞎子并无察觉,仍像模像样地将那眼镜戴得端端正正,端着那姿势显得略有些拿腔作调,微笑着望向齐孤鸿。
“齐少爷,昨天晚上休息得可好啊?”
盲丞的问题令齐孤鸿浑身不舒服,虽然是个瞎子,但齐孤鸿总觉得他绝对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在哨楼上待到天明,于是这问题便显得格外刻意。
齐孤鸿沉了沉声,人已经到了盲丞面前,“请问,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吗?”
“有,”盲丞回答的干脆,“不过没有白食。”
盲丞就望着齐孤鸿所在的方向,嘴角还带着客客气气的微笑,可这话却令齐孤鸿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自己不是什么客人,也没有什么白食给自己吃,齐孤鸿从没想过自己想要吃一口东西竟然也会成为这么艰难的事情,这份羞辱令齐孤鸿感到一阵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愤愤然地转身便向山寨外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自己不想留在这儿。
背后立刻响起了盲丞那含着笑意的声音,“齐少爷,这天底下啊,与‘活着’相比什么都不重要,什么地位、什么面子都是狗屁,你『摸』『摸』自己的肚子,别让尊严害了『性』命。”
齐孤鸿没有回身,微微侧过头,厌恶地望着盲丞所在的方向,咬着牙道:“人生在世若是连尊严都不要,活着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