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戈只记得自己晕倒的时候,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完全没有意识渐渐流逝的那一瞬,晕倒这件事,直接剥夺了他那一刻的感受。
他还是想不明白——后来又怎么样了呢?所以后来自己是被江絮晚带回来的吗?明明她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却还要照料自己吗?
或许是卫戈的目光太有传达性了,没有多久,江絮晚就醒了过来。
江絮晚轻轻地笑着,眉头也神奇的消除了皱纹,仿佛他只是做了个噩梦,醒过来,一切都如常,一切都幸福。
可是卫戈知道那都是假象。
这只不过是江絮晚戴的一件面具罢了。
“你醒啦。”江絮晚的声音很是沙哑,卫戈擅自猜测,她或许偷偷的哭了一晚。
“我当时怎么了?”既然她愿意演,那么自己也只能够陪着他慢慢来。
江絮晚做出思考状,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你突然就晕倒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路颖也自己坐了车回来。”
“奶奶她……”
“卫戈。”江絮晚干脆的打断了卫戈。卫戈则是以为江絮晚是要让自己不要继续说下去,不过——“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法接受奶奶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事实?”
“甚至痛苦到为我承担了那一刻的眩晕……”
卫戈,“阿晚,我只是——”
“不,你不是。”又是一次打断,江絮晚甚至干脆用手掌捂住了卫戈的嘴,“不要觉得你什么都知道,你不要觉得你真的能为我承担一切,或者是陪着我演绎出怎样的《伪装者》。”
“是的,昨天晚上我哭了一晚。一个人的时候,那些悲伤似乎正明朗了起来。”
“可是你知道吗,卫戈。”
“你知道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我愿意接受这一切。”
“我的记性对于一些不算特别重要的事情,或者是我不太愿意面对的事情,就会变得特别差,所以我也不是记得很清楚,我是否曾经有对你讲过这些——当奶奶第一次开始听不清我说的话时,当奶奶第一次走路,开始打颤时——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了为这一天的准备。”
“我知道自己一定一定会接受不了这现实的一切,但是我更知道的是,奶奶不希望我在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表现的特别崩溃,没有担当。”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必须很懂事,在没有奶奶的地方,必须很懂事。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需要戒掉的依赖。”
“还是很痛苦。就算我已经让自己很适应那种感受了,可还是很痛苦,痛苦到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抽扯。可我也知道,毫无办法了。”
“我允许自己悲伤,允许自己痛苦,允许自己有无法面对的感受。但是我不会允许自己一直沉浸在痛苦里面。”
“我甚至要大声的告诉自己,包括告诉你,我都知道,我知道他走了。”
“阿晚,可不可以不要说了?”卫戈直接把她搂住,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慢慢的紧缩起。
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种力量让她能够说出这些话来。
卫戈在自己母亲离开世界的那一天,甚至之后的所有日子,也是这样的表现。
一直以来卫戈也很了解,其实江絮晚跟自己是最像的存在。但是在这方面,在处理悲痛这方面,他并不希望她跟自己一样坚强。
如果这是卫戈的一个阴暗面的话,他承认。
他承认自己不希望江絮晚跟自己一样坚强,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没有理由待在她身边。
“这些话听的我感觉很难受。”
“我自己说出来也很难受,可是如果不说会更加难受。我相信如果我什么都不说,或者哭或者笑,对于你来说也会是一种折磨。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江絮晚啊。”
两个人在感情里走的近,或者是走得远,究其根本,都是因为他们都很了解自己,更是了解对方。
这样的了解,使得他们很痛苦,也很幸福。
卫戈点点头,又轻轻地摸着她的背,“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接下来的时间,你打算怎么度过呢?”卫戈指的是江絮晚悲伤的这段时间。
每个人的悲伤都是有保质期的,等过了这段保质期,那些悲伤就好像不曾存在过自己身上一样。
它们会转移阵地,等到日后非常自然的日子里,时不时的冒出来刺痛一下你的心,向你耀武扬威着,“看到我的力量没,我根本就没有离开你,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我的。我不会一直伤害你,但我可以让你痛苦一辈子。”
所以他们也在想着,至少把这段保质期给挺过去。
卫戈的询问让江絮晚陷入了沉思,她认真的思考着,这段时间会是怎样的呢?
自己可能不愿意起那么早,可能更愿意赖在梦里多一点时间。
自己可能不会愿意去常去的那个菜市场,不会愿意再去那个熟悉的摊位,也不想再去买那些经常和奶奶一起买的菜。
她也不想面对那些跟奶奶有过交集的人,因为看到他们的样子,却会让自己想到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她。
最最不想的就是,走出自己的卧室门,因为一旦走出自己的卧室门,就会忍不住在家里的每个角落寻找奶奶的身影。
然后再后知后觉,她已经不在了。
“2026年,6月26日,奶奶在旅游途中的一次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江絮晚突然发现卫戈不知何时在床靠的那面墙上贴上了一张自己的小照片,她就这样抱着卫戈,重复着自己概念里奶奶离世的时间和原因,眼睛反复打量着那张自己的照片。
而大脑里一片空白。
好像能接受一切,又好像一切都没有接受。
于是最终江絮晚放弃了,江絮晚干脆地把自己的身子往下挪,然后,把头直接埋进了某个人的怀里,像极了朝海里捕食的海鸥,义无反顾的钻进了卫戈的怀中。
慢慢的,她的腿也蜷缩了起来,她就这样把自己困在了卫戈温暖的臂弯中。
这一切真的让人感觉,好不真实。
“啊,所以她真的走了吗?”
江絮晚又一次忍不住的开口,好像这个时候,才更符合自己的心理状态吧。终于开始有一点不相信了。可是这种不相信,反而更让人觉得荒谬。
于是心中又出来了一句反驳的话:你在装什么呢?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儿吗?觉得自己这样伪装,就能得到大人的庇护吗?她已经走了,你这样装可爱博同情,根本不会有回应的。她走了。
“对呀,所以她真的走了。”江絮晚轻轻地笑了起来,然后揪着卫戈衣服的手越来越紧,紧到她感觉自己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然后又突然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他尝试着通过这样的物理方式刺激自己的心理,让自己的心情变得鲜活起来,而不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一样。
可是又毫无疑问的,这种方式根本没有一点作用。
对于这种剧毒,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对待。
江絮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他当然是知道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不管他用怎样的方式让自己去面对,可是自己好像都像一团软乎乎的棉花一样,给不了自己任何有力的回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啊。
而面前的卫戈又在想这些什么呢?当初他面对自己母亲离开世界的事情,也跟自己一样的反常吗?
反常,反常,反常。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反常了。
可是不论自己怎么想,这一切终究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