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起了黑霜,巨冷。
赵长衣悠然起床,洗漱,然后找了米熬粥,煮了两个鸡蛋——孙鳏夫家里储粮甚多,这些日子倒是不用愁。
况且自己并不是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膏腴子弟。
早些年落难,在唯一奴仆病死后,做饭洗衣这些事,自己不要太擅长。
吃了早饭出门。
呼吸着冰凉空气,神清气爽。
慢悠悠的来到村东口,远远便看见慕容天河和霍长阳这对耄耋老人相依相偎坐在一起,最美不过夕阳红,人间爱情大抵如此,一如当年那对悄悄塞给自己糖食的老人。
赵长衣心中微暖。
想起了那个带刺的青梅小萝莉,忍不住笑了。
几十年后,你我也当如此。
牵手共白头。
走了近去,赵长衣刚欲说话,然后僵滞,旋即苦笑。
何苦呢?
慕容天河拉着霍长阳手,霍长阳靠在他肩上。
两人皆着新衣,原本梳理整齐的霜发已凌乱,夜里沾染不少湿气,霜冻下时便凝成了的细小冰渣,映照着天色大明,闪耀出晶莹光彩。
满头水晶一如皇冠。
让人想起了湮灭在岁月里的大燕君王皇后。
两人脸色紫青,唇角黑血成黑冰,神态却安详,仿佛只是一觉睡去。
已死多时。
赵长衣站在那里,仿佛看见了当年那对老人的去世。
那段卑微岁月,以及那个卑微活着而长大的赵长衣,也正在慢慢远去,也不知道多少年后,会被彻底遗忘掉?
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深深的叹了口气,何苦呢,何必呢。
我已杀朱七,你们却牵手看夕阳慢慢死去。
我杀朱七意义何在?
仅剩下给那位相公一个人情罢……
赵长衣长叹了口气,从屋子里拿出椅子,坐在两位老人身畔,拽着霍长阳的衣襟,絮絮叨叨的说着其实啊我也看明白了,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人生谁无死?
但有些事啊,死之前还要去做,再苍凉悲壮又或者渺小卑微的死,也得有意义不是?
赵长衣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全说京城里的事。
这一次是他说,两位老人不言,亦不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长衣才怅然若失的起身。
再无老人愿闻自己呱噪声。
赵长衣仰首望天。
闭眼。
呢喃了一句,“死心了罢?”
片刻后睁眼望青天,眸子里跳跃着火焰。
权势欲望的火焰。
从今后,赵长衣心里,再无柔软处。
找了几许人来,虽然大家一眼都看出两位老人是中毒身亡,却没有人怀疑是赵长衣下的毒手,差人要捉拿贱民,何须如此多曲折。
只道是知晓二混子身死的消息后,两位老人丧子断后人生无望而吞毒。
在背山面水的地方,为两位老人挖了坟墓,所幸老人们皆有寿衣寿料,身前无亲人,于是便当日下葬入土为安。
看着赵长衣为丧事忙前忙后,村人对这位差人或多或少有不错的印象。
孝敬老人的年轻人,想来人品不会太差。
最后一抔黄土盖上,象征性的用石块立了个碑,烽烟散尽,一切归于尘土。
大燕王朝最后的悲歌就此落幕。
世间再无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