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夫子对大凉了解也不多。
当年来到大凉不久,发生了大儒苏伴月被灭门事件,夫子便离开尘俗远避,来到扇面村,十年来知晓的消息也多从顺江集听来。
知道陈郡谢氏,但不多。
这位叫谢方的中年人身上,有着读书人的儒雅,腰畔挂剑又有游侠儿风采,夫子看见他,仿佛看见另外一个自己,顿生好感。
是以当他提出想在村里小住时日,夫子没有拒绝,反而给他指路——孙鳏夫等人强占二混子家改成的议政殿如今无人,可以暂居。
谢方对夫子亦很尊敬。
所谓文人相轻,那是在年少气盛时候,大抵上了年纪的读书人之间,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知音难觅的相见恨晚感。
尤其是在这个穷山僻壤的地方,读书人相见便分外熟络。
这和游侠儿的高处不胜寒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方四十来岁,行事沉稳,言谈举止间很有些高门深户的礼仪廉行,本身又极其随和,很快便搞定扇面村人,在议政殿住下来。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钱给得足够。
走肾走心不如孔方兄。
衣食住行所用之物,谢方出手阔绰至极,让卖了他米卖了他肉的扇面村人喜笑颜开,根本没人去深究这位背剑的儒雅读书人身份。
百余年前建炎南渡后,大凉撤去了民间禁武令,游侠儿倍增,就是读书人也喜好负剑游学,成了一种时尚风气。
然而有人在意。
李扶摇和小小,以及赵长衣。
万家灯火中,李汝鱼安静吃着饭,小小依然像个小媳妇儿碎嘴絮叨着今日趣事儿,周婶儿便在一旁安静的看着。
脸上的隐晦笑意,一如那丈母娘看小两口,既有宠溺又有失落。
别看小小碎嘴,那是只在汝鱼面前。
吃了一阵,小小想起了姓谢的中年人,转头看周婶儿,疑惑的道:“娘啊,今天村里又来了个人呢,夫子说姓谢,说什么陈郡谢氏,咱们村最近怎么总是来人啊?”
啪的一声。
周婶儿手中筷子滑在碗上,在桌子上搁一下,掉落在地,她却浑然不觉,脸上笑意僵滞着缓缓敛去,神情极度复杂。
低头吃饭的李汝鱼不动声色的抬头看了一眼。
小小弯腰拾起筷子,茫然的问:“娘你怎么啦,不就是陈郡谢氏嘛,瞧你失魂落魄的样子,难道他们比北镇抚司还吓人啊,对啦,娘,陈郡谢氏是个什么东西呢,对了哦,娘你也姓谢呢。”
周婶儿慌不迭从小小手上拿过筷子,“我去洗一下,你们吃。”
李汝鱼看着周婶儿走入厨房的身影,若有所思。
敲了小萝莉一记,“吃饭吃饭呢。”
小萝莉吐了吐舌头。
……
……
赵长衣施施然来到议政殿外,看着归隐富家翁一般煮了浓粥切了泡菜悠闲自在进食的谢方,赵长衣不请自入,走到八仙桌前相对而坐。
也不拘束,从酸菜盘子里拿出半根刚泡不久的嫩姜,咬了一口。
咯嘣脆。
赵长衣很喜欢扇面村泡制出来的嫩姜,微辣,带着这一方水土气,却脆如黄瓜,口感之好几可比拟京都御厨做出来的山珍海馐。
谢方不动声色,就着泡菜呼噜噜将碗里的浓粥喝下去一半,才抬起头,笑容随和的问道:“公子何来?”
只是有一股倨傲若无若无的弥扬。
赵长衣翘着二郎腿,斜乜一眼,“谢氏?”
谢方看出了赵长衣眸子里的不屑,却只是点头,心中也有些诧异,这位年轻公子气质非凡,断然不是扇面村原住民,又是何方神圣?
“不才来自陈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