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世他依然追求剑法的绚丽和复杂,但也不能说史阿就错了,当有一天,他的剑法能从绚丽复杂中脱胎而出,只怕便是手中有剑心中无剑的剑仙之姿,极可能超过自己。
但下一刻,当李汝鱼出剑时,王越就忍不住暗赞了一声。
面对史阿那绚丽复杂又神鬼莫测的剑,李汝鱼也无法看出这一剑会从何处刺来,又会刺向自己哪里,根本无从闪避。
但李汝鱼明白一个道理。
无论这一剑从哪里刺过来,他终究是要刺向自己的要害之处。
无从闪避,那何须闪避?
李汝鱼出剑,夫子教导的最简单的劈剑,干净利落又简单异常的一剑,对着那一朵剑光绽放如牡丹的剑花当头劈下。
你可以刺中我,但我的剑也会劈中你。
很简单,却很实用。
所谓大道至简,直到手中长剑劈开了那朵剑花,和史阿的剑相交时,李汝鱼对这个道理理解得越发透彻:夫子的劈剑和老铁的拔刀术,皆是此理。
只不过夫子的劈剑高,高到可以一剑挂天河。
而老铁的拔刀术快,快到看不见刀却能生出漫天刀光。
锵的一声。
长剑相交,磅礴大力涌来,李汝鱼竟然噔噔噔被震退数步,史阿却稳如山岳,身影没有一丝动摇,只是眼神惊诧。
他想不到,自己如此精妙的一剑,竟然会被李汝鱼劈中。
连阿牧也没看明白,李汝鱼这一剑为何就能从万千剑光中劈中史阿的剑,唯有王越发现了其中的精妙,李汝鱼的劈剑看似简单,实则有种一夫当关之势。
无论史阿的剑术何等精妙,欲杀李汝鱼,必须先破了那劈落的一剑。
李汝鱼信心大增。
虽然自己被震退,但史阿的剑并不恐怖,何况,自己还有后手,气定神闲冷眼看了一眼史阿,“我道天子剑师何等神异,不过尔尔。”
史阿怒极反笑,“很好。”
生死相搏,没有什么我出一剑,发现无功,于是又拿出一个稍微高级点的招数,你接不了后又拿出更高级一点的后手,然后我再提高自己,然后谁最后一个出绝招谁就胜的狗血套路。
史阿全力出剑。
刹那之间,小镇镇尾的小桥畔,倏然间阴风怒号。
狂风骤起里,史阿的身影消失了。
无数道风狂卷,却诡异的在四周席卷,然后同时卷向风眼里的李汝鱼,狂风里,所有人都听见了天风松涛的声音,有如大浪拍案——这就是史阿的剑。
极其绚丽。
史阿的身影快到肉眼几乎看不见,在李汝鱼身遭旋转,激荡起狂风,形成一个风眼将李汝鱼笼罩在其中。
看不见史阿,也看不见剑。
但风就是剑。
无数狂风席卷向李汝鱼,没有先后,史阿出了一剑,也出了无数剑。
每一剑都是一道风。
剑有迹可循,但风没有。
没有痕迹的风剑,如何破?
这一剑,史阿出剑后,就连阿牧都叹为观止。
这一剑,已经不输宁浣当年在吴国皇宫前的一剑破两千甲,甚至比青衫秀才的十里一剑还有高上一筹。
王越也欣慰的笑了。
果然,自己没有武断弟子史阿追寻剑术的绚丽繁冗是正确的,这一剑的剑术,依然超越了剑术本身,如果史阿能从这无数的风剑里化出一剑来。
那就是剑术的极致。
那化繁为简的一剑,将可比拟观渔城那位夫子的大河之剑。
旋即暗暗惋惜,只怕史阿今日的剑道领悟,还不能做到化繁为简,以万千剑为铺垫酝酿出那石破天惊的一剑来。
若是酝酿出了,三十三剑客图,史阿当居前三。
史阿确实酝酿不出那一剑。
但完全风剑,杀一个李汝鱼足矣,世间绝对没有人能破开风,更没有人能在无尽的狂风里保证自己不被哪怕一缕风沾身。
一旦被一缕风沾身,便是剑光破体之时。
身在风剑风眼里的李汝鱼知道这个道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能破开这无数狂风之间,下一刻便是史阿的剑贯穿自己肉身。
李汝鱼深呼吸一口气。
轻轻说了句:有请先生。
破史阿的风剑,不需那位披甲将军白起,青山的读书人先生即可。
下一刻,在他身后出现了一座虚影大山,山上有位负手青衫读书人,俯视人间。
只有李汝鱼看得见。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位青衫读书人的名字,只知道这应该是位书道圣人,此刻,这位青衫读书人说话了,说了一个字:力!
说了一个力字的青衫读书人,虚握如握笔,墨色流淌,有字悬挂了山巅天穹。
李汝鱼有所感。
手中长剑亦流淌出墨气,盯着无迹可循的风剑,力贯右手,用尽全身力气,身影猛然高高跃起,这一刻的李汝鱼,稍微有些观渔城夫子的神遂。
身在半空的李汝鱼,面对席卷而来的风剑,云淡风轻的一剑劈落。
这一刻,李汝鱼想的不是山巅读书人说的那个字,脑海里出现的是观渔城时,夫子一剑挂天河。
剑光闪耀,如月光流溢。
刹那之间,所有人眼前恍然生出一种错觉。
身在半空的李汝鱼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仙,他站在半空里,手中握的也不是剑。
而是一座水池!
一座黑色的水池!
墨池!
一座不大的墨池,一座横挂在天空的墨池,池水荡漾,流淌着无穷的潇洒之意。
阿牧眼睛一亮,眸子里光彩熠熠。
好帅的李汝鱼!
王越震惊莫名,这……这是观渔城夫子的一剑挂天河!
当然,这并没有达到夫子那种境界,夫子在观渔城的一剑挂天河,是真的从天穹上垂落下一条大河,卷碎一切。
李汝鱼这一剑,仅是挂了一座黑色墨池而已!
然而一座黑色墨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