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位天师最终遭雷齑而灰飞烟灭。
“云雨碗”自此成为龙虎山天师府三宝之一。
这都是传说。
云雨碗是否有传说中的那般神奇,无人得知。
而随着龙虎山天师府的进入大内皇宫任职钦天监监正,人间已有近百年不见“云雨碗”,更别提以云雨碗施云布雨的神迹。
这位负剑持碗的飘逸男子,不看城内白虹之剑,亦不看那头巨大青犀,目光越过月色,直接落在天穹之上那个斜坐虚空的赤足女冠。
哟了一声,这么轻易就断了惊雷,不输澜山之巅那个算命汉子呐,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本是随安美芹一起来昌州为之断惊雷。
又自语道:“这女冠怕不就是在临安连爷爷也无法发现的那个高人罢。”
飘逸男子轻笑了一声,忽生争雄之心。
爷爷自在大内后,就很少回龙虎山天师府,更收了个关门弟子余禁,连座下那只白鹤也送给了余禁,若非天师府有不传外姓的祖规,只怕这一代的龙虎山大天师就会是余禁。
哪轮得到我张元吉。
不过尚好,龙虎山的天师,终究只能姓张。
大概再有一两月,待局势稍微稳定一些,爷爷便会回一趟龙虎山,将天师之位传给自己,说不得女帝也会给自己赐授尊号。
既然如此,自己总不能弱了余禁,好歹也得拿出点什么让爷爷和女帝知晓——龙虎山天师府,我张元吉撑得起来!
张元吉轻轻顺了顺身上的道袍,笑了。
还是天师袍好看。
抬头望天。
目光如剑,穿透云霄,张元吉欲以手叩碗,将那赤足女冠从天穹之上“请”下来,说不得也得请到碗里来,再请到临安去。
天穹上,女冠着雪袍,翘腿斜坐,赤足裸至脚裸,闪耀着羸弱的金玉光辉。
整个人都沐浴在月色里。
圣洁无暇。
可是只有女冠清楚,自己道心沾了尘。
作为修道之人,道心纯净无暇,只为心中大道,寻常事几乎难驻道心,欲使道心蒙尘,几乎都是些事关修行的大事。
但自己偏生跌进了阴沟。
道心沾尘,只因一件小事。
那件小事很小,不过是本着一腔善念,从临到到摘星山庄,帮助薛红线去追东土的老镖师,嗯,就是李汝鱼的夫子的老师。
倒也不是难事。
只是当时送了薛红线,自己登天而去时,雪袍之下的风光被李汝鱼一览无遗。
偏生自己雪袍之下无寸丝遮掩。
换言之,被李汝鱼看了个精光。
女冠以为这不算什么。
毕竟自己活了无数岁月,就算蜀中的花蕊夫人是个活了六百余年的老妖婆,她也没自己活得更久,按说早就看透了红尘。
李汝鱼和自己之间,就如枯木和春芽,不存在任何男女之念。
更何况自己心中早已断七情绝六欲。
只是不曾想,回临安见到小小,自己心中竟然萌生出难堪的念头——这对于道心无暇的自己而言,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境地。
正常情况下,那件事应该如云烟一般在心头消散去。
然而没有。
其后,自己又到北蛮之北的漭漭雪山之巅,于风雪之中闭关独坐澄净道心,出关之时心中已无杂念,自以为已除去道心上的尘埃。
所以才愿意陪小小从临安来找李汝鱼。
然而在踏入昌州城时,不知为何,本已澄净的道心忽然起了涟漪,一念将要和那青年见面,就分外担扰他会不会想起被他看了个精光的****。
自己……
竟然难堪了!
作为一个断七情绝六欲的修道之人,道心本该琉璃无尘,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而是一个超脱红尘的道人。
当不惦念男女事。
羞涩难堪,是女人的本能。
女冠这才惊恐的发现,那颗道心上的尘埃不仅没有被澄净,反而有铺扬之势,若是不能尽除,只怕自己一生追求的大道就会渐行渐远。
尽管这个世界的大道,就是女冠也捉摸不透在何处——她知道,随着异人的出现,蜀中那个花蕊夫人,临安那个老监正,青城那个老道士,以及曾在澜山之巅出手自成小天地的算命汉子,都不知道这片世界的大道在何处。
证道之日,遥遥无期。
但她不会放弃。
怕坠凡尘,女冠不敢见青年。
女冠于是悄然登天,就这么孤寂的斜坐天穹。
虽然想离去,但弟子谢晚溪尚在昌州,对于这位最为青睐的弟子,女冠一直觉得她能文、道成圣,不仅比她的大师姐更出色,也比二师姐百里春香更为惊艳。
谢晚溪的大师姐局限在道,二师姐百里春香天资最好,但最终困于大燕太祖的情劫,也不为惧,偏生一生军伍杀伐过重,失了道家本心。
但好在最后以兵道成了圣。
但谢晚溪甚至可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女冠一度以为,也许解开这片世界的大道所在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谢晚溪。
女冠只能留在昌州天穹。
为谢晚溪护道。
后安美芹出手引异象,女冠一念及谢晚溪,于是顺手为安美芹断了惊雷,亦是无心之举。
此刻女冠一手撑脸,有些郁闷的看着下方。
从她的视线看下去,白虹之剑呈现出一线白光,倒是那巨大青兕,落在女冠眼里宛若一座小丘,让心情不是很好的女冠很是动心,“我也想要个坐骑呢。”
忽然眉头一蹙,心有余悸的紧了紧双膝,这才低头看向另外一处,恼道:“你爷爷张正常尚且拿我无可奈何,你还没成为天师,也敢不自量力?”
又促狭的笑了一声,“我打烂你的碗哦!”
轻轻抬起晶莹右手,金玉血肉间光辉隐然,轻轻捻指,便似捻了数条月光在指尖缭绕,旋即作拈花状,随手一挥。
于是有花落。
月光自天穹倾泻而下,落至昌州城高处时,化作花瓣万千。
天女散花!
然世人不可见。
但张元吉看得见,脸色大变,片刻间思忖了千万种方法,发现都有可能被这片花瓣绞杀成一片肉雨,就算能活下来,云雨碗也可能被打破,哪敢冒这个险。
于是顾得飘逸气度。
惶惶而逃。
化作一道紫光,眨眼便在数十里外,然花瓣万千尾随在后,席卷翻滚如长龙,追得张元吉上蹿下跳,上树下河甚至入土,再无半点将为龙虎山大天师的风采。
狼狈不堪。
逃窜之中也顾不上扶正荷叶巾,更顾不得一身道袍早就破碎不堪,只能恨恨的怒道了一声,这女冠莫不是蜀中那个老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