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祀,雨水纷纷。
徐满正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从人群中穿过,除却格外高了些,与农田里劳作的庄稼汉没什么区别,没人认得出他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少年。
徐家最近好像发生了许多事,他夜半回家时都能听到隐约的哭声乘着夜风而来,怪瘆人的,说来他也好久未曾见过桑叶子了,不知道她上哪玩去了。
徐满正七年如一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完全没发现短短几天,外头已经翻了个天地,徐家里头更是。
清明清晨,少有人烟。
徐满正穿过朦胧烟雨,来到了一片坟地。
江南的水汽氤氲,如梦似幻,叫人上个坟都感觉像是梁山伯来找他的祝英台,来殉情的。
徐满正站到一座墓前,说是墓,不如说是一座简陋的小土堆,连上面竖着的墓碑都只写了一个半字。
第一个字是吾,第二个字写了上半边,累月经年地被雨水冲刷,分不清是“妻”还是“妾”。
徐满正两手空空而来,别消说供品,一杯清酒也无,他在墓前久久驻立,斗笠压得低,看不清他的神情。
从娟娟细雨到天光乍亮,从天光乍亮到日上三竿,他硬生生在前站了个把时辰,没挪过位,能与王公陵寝前的守墓雕像相较,可哪个雕像是看的王公的棺材,而不是守住远方?
人间烟火混着滚滚红尘中起,他可算是动了,墓前尚显湿润的泥土拓下来两个完整的脚印,鞋底的花纹都一清二楚。
近来邻里邻居传着一件唏嘘事,住在巷里的杨大娘误食毒蕈死了,她无儿无女,生了一张刻薄嘴,家门一连几天紧闭,没人肯去管他,若不是身体烂了,散发出恶臭,让人不堪忍受,至今不会有人发现她早已下黄泉了。
这件事经人们口中咀嚼一番,感叹一番便抛之脑后了,时间哗啦啦过去,没人会记得这件事,最多等到多年后,家里长辈会抓着自家小辈什么都往嘴里塞的手,对他说,不要乱吃东西,那个谁谁谁就是乱吃东西死了的。
一条人命,连个姓氏都没有,就这么消散在人们口中了。
上弦是有姓的,在没进入徐家前,但没人知晓她的姓氏,她的过去,她当了太多年操纵皮影的幕后人,真正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影子。
徐家大爷有没有审上弦,虞姒不知道,传到她这里的消息说是,上弦一睡不起,于梦中安眠长存了。
虞姒向来分不清消息真假,索性当它们全是真的,他们对她说,她就信,她也不想去探究世事真相如何。
最后关头,石道里香气袅袅,虞姒多少是知道那香气是有问题的,毕竟她自己闻了些许后,就做了大梦一场。
虞姒耳边又回响起上弦死前断断续续地说着:“别走,别走。”说个不休,在她耳边回荡,不肯离去。
她尚且没去追寻真相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别提她去寻了,再这样下去,她的三千青丝迟早会变成三百华发。
不过有人比她自己还关心她这满头青丝。
“阿姒。”徐芽儿的软声细语传来,接着熬了多个时辰的汤香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