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我喊住他,他便从三生石后转头来看我:“何事?”
“凡人多因求不得而烦扰,你又因何?”
他以为我被忘川水涤成了疯子,不答,转身就走。
之后过了很久,我又在火照之路旁侧听到了歌声,曲调婉转,唱词却拗口。那日孟婆罕见的没去奈何桥,站在路口一整日。
直到奈何桥上的鬼魂都排起了队,阎罗大殿催她回去,她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火照路上老鸦花红的寂寞,唱着歌的鬼魂慢慢地走,直到连不成曲调,词也忘了八九分,便伏在路口嚎啕大哭。
我便对那鬼魂说:“走过去,忘记她,她便在奈何桥等你。”
鬼魂摇头,说单就遗忘,便已经尝尽地府之苦。
我看向路的尽头,孟婆站在奈何桥上,也看着我,似乎是摇了头。
于是我又要被推入忘川水受刑。
我把那鬼魂从火照路拎出来,告诉孟婆人定胜天。十殿阎罗大怒,所以负责把我推下去的,是黑无常。
“你是喜欢在水里飘着了?”黑无常问我:“上次你是因为什么来的?”
我看着他,道:“砸了轮回井。”
他便不语,一直走到忘川,才道:“为何不去轮回?”
我笑,想了很久,才道:“因为我方才明白,我所求诸多,皆在地府。”
黑无常啧了一声,把我推了下来。忘川水浩荡无声,我沉在其中,道:“可我——”
他便在上面道:“听闻你生前辉荣无双无所恋念,死后却执迷不醒,当真无药可救。”
忘川比醴都冷得多,我看着他转身离去,道:“你当你的无常去吧。”
等到我再从忘川出来,奈何桥上的孟婆面无表情发着汤药。我问如何,她定定的看着我:“他已经忘了我,又何须让他继续痛苦。”
我向孟婆讨了碗药,坐回了轮回灯下,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者,慢慢回忆自己仅能想起来的事。
故事太老套,冷情的将军娶了冷情的皇女,大红盖头一挑,之后匆匆忙忙的半生,如虞美人随着霸王征战,却没有戏文里的洒脱。
直到皇女成了皇,将军也死在那柄系着定情的剑穗的细剑下。鲜血和繁花之中,那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是我心口里,最难忘的痣。
我问过孟婆,她说黑无常刚成阴司时,那火照之路漫长无比。
我抬手灌下孟婆汤,看到三生石后他的身影,道:“罢了,且去轮回。”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