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空间。
密室顶部嵌着几十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朦胧光亮中,童千梦看见几十尊雕像静静杵立在密室中,每一尊雕像都似有生命般,栩栩如生,或站或蹲,或嗔或怒,或颦或笑,每一尊雕像都穿着一件特别的白纱裙,每一尊雕像都是童千梦的脸。
而最正中的那尊雕像是两个人,一个温柔明媚的少女与一个戚戚然的小男孩儿,少女伸手挑起小男孩儿的下巴,小口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
童千梦恍惚间想起,那晚在御膳房外,阿羽说怕他父皇知道他偷东西会责罚于他,童千梦挑起他的小下巴,告诉他不要害怕,她会陪着他。
那雕塑少女的脚旁,放着一只精致的木盒子,童千梦拿过盒子打开,里面一件白纱裙叠得十分整齐,白纱裙上一块白色的面纱也叠得工整,不难看出将它们放到此处的人必定十分珍视它们。
抖开白纱裙,童千梦鼻子猛地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原本被撕坏的裙子此刻竟然完好无损,而坏掉的地方正绽放一朵朵小小的洁白的百合花,绣工十分精湛,一点也看不出被撕裂过的痕迹。
阿羽嘴上说不信,其实心里还是害怕她说的是真的吧?
“有刺客!保护王爷!”
“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禛王府,纳命来!”
“……”
书房外忽然传来兵刃碰撞声与喊杀声,童千梦吓了一跳,抱起衣服跑出密室,从书房窗口看出去,外面一群黑衣人与主院的侍卫激烈厮杀在一起,想到正软倒在桌上的阿羽,她脑中警钟长鸣,他此刻没有自保能力!
不!不可以!
童千梦拔腿往阿羽身边跑去,其实她完全可以趁乱溜走,不用顾忌阿羽的死活,这里是梦境,阿羽不会真的有危险,但这一刻她魔怔了,脑子里想不到其他,只知道不能让阿羽有事。
跑进房,正好看见一名黑衣人破窗而入,举起手中长剑就往阿羽脖颈砍去!
“阿羽!”
童千梦下意识扑过去撞开那黑衣人,黑衣人一剑砍偏,将木桌削去一大块。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阴鸷,转身将手里的长剑刺向童千梦,童千梦躲闪不及,被刺了个正着,一剑穿胸,痛呼还没来得及喊出口,黑衣人抬掌用力拍向剑柄,长剑顷刻间带着童千梦钉在墙上。
白纱裙与面纱无声落地,一滴滴红色液体在白纱裙上晕成一朵朵梅花。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阿羽看着,眼睛睁得极大,当他察觉酒中有问题时,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她终究是选择离开他的,所以他想,就随了她吧。
也许是药量下的少,阿羽没有完全失去意识,闭着眼听她唤他,听她离去,刺客来袭,他本可以运功解了身上的毒,但他没有,他想知道她会不会回来救他,若是她狠心不回来,那就死了吧。
没有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当初拼了命地习文练武,争夺皇宠,为的是她那句承诺,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梦梦,我宁愿你不回来,宁愿你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也不要你死在我眼前。
黑衣人看着被钉在墙上不知死活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而后转身抬掌,向阿羽的后心击去。
只是手掌还未落下,便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飞。
阿羽运功解了体内软香散的毒,闪身来到飞落到墙下的黑衣人跟前,迅速出掌,‘轰’一声巨响,黑衣人四分五裂,尸块飞散,浓烈的腥臭,刺目的红。
“梦梦!梦梦!”
阿羽把童千梦放下,指尖快速封住她的穴道,护住心脉。
“属下来迟,请王爷恕罪,活捉一名刺客,剩余全部击杀。”
几名侍卫跪地请罪。
阿羽听不见侍卫说什么,紧紧握着童千梦的手,一味下命令,“御医!快把御医带过来!快!”
……
禛王府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内室,童千梦躺在床上,床边跪着一地御医。
她胸口的剑被拔出,浑身浸满鲜红的血,她唇色惨白,长发凌乱地散在被褥上,伤口很痛,内心很蛋疼。
两次入梦,两次惨死,也是醉了。
“启禀王……王爷,她心脉已……已损,臣等实在回天乏术,还望王爷恕……恕罪。”一个颤颤巍巍的年长御医壮着胆子道出实情。
“请王爷恕罪。”一群求饶声。
“你说什么?!什么叫回天乏术?赶紧想办法医治,她要是救不活,本王要你们全家跟着陪葬!”阿羽坐在床边死死握住童千梦的手,童千梦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他在害怕。
“回王爷,若不是王爷的内力护着她的心脉,恐怕她早已经……臣等实在无能为力,请王爷开恩。”
年长御医说完,其余御医跟着求饶,“请王爷开恩!”
“阿羽……”童千梦无力地回握阿羽的手,气若游丝,“阿羽,天……天各有……命,不必……不必……”不必强求。
胸口好痛,童千梦话都有些说不出了。
“梦梦,对不起,对不起。”阿羽心里翻江倒海地痛,“滚!都给本王滚出去!”
众御医如获大赦,乱滚带爬地退下。
“阿羽……阿羽……衣……衣服……”
阿羽把她抱进怀里,轻声道:“梦梦不要担心,衣服在这里,阿羽帮你换上。”
轻轻解开童千梦的衣服,阿羽小心翼翼地帮她将白纱裙换上。
“谢谢。”
童千梦精神一放松,疲倦感浪潮般袭来,闭上眼,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阿羽拿起放在床边的面纱,想给童千梦戴上,但犹豫了一下,又将面纱塞进怀中。
他紧紧搂着她的身体,不断地向她体内输送内力,可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体越来越冷,“梦梦,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啊!我忘了,我没有说过对不对?那我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梦梦,我爱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爱你,如果给我机会,我想用生命来爱你,可是梦梦,你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寂静的房间里,昏暗的烛光下,一滴又一滴闪着晶莹光泽的液体落到童千梦冰冷的脸上,她听不见有人在她耳边呢喃,带着悲痛呢喃。
鸿雁在云鱼在水,惆怅此情难寄。
不在一个世界,如何去爱?
窗外渐渐明亮,阿羽侧目凝望,“梦梦,天亮了,你昨晚睡得好吗?”
……
现实,大翟王朝,禛王府。
天微亮,窗前香炉袅袅升香,青色锦帐内,男人赫然睁开轻闭的眸子,眼角似乎挂着一线晶莹。
他抬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块洁白的面纱,一时间恍惚不已。
忽然想起什么,他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下命令,“来人,把府里所有丫鬟都给本王叫过来。”
顿了顿,又道:“派人将齐王请进府。”
本该安静的清晨因男人的一声命令而喧闹起来。
主院内,一色身穿绫罗绸缎的丫鬟并排站立,玄色锦袍的男人犀利的眸光一一看过去,看得丫鬟们面红耳赤。
王爷真俊。
待看到某个丫鬟时,男人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冷声问:“名字。”
那丫鬟娇俏的小脸‘噌’一下变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回……回王爷的……的话,奴……奴婢叫……知……知秋……”
其余丫鬟纷纷羡艳地看着她。
男人面色有些复杂,“还记得前段时间你伺候的姑娘吗?”
知秋一愣,一头雾水,“回王爷的话,奴……奴婢一直都……都做洒扫浣衣的活,没……没伺候过哪个姑娘。”
“胡说!前几日明明是你去千梦苑伺候梦梦的,后来……”后来被本王杀了。
男人脸色又是一变,他杀了知秋,但知秋却好好地活着,这说明什么?
难道真的是黄粱一梦?
男人一脸灰败,无力地挥挥手,“都滚。”
这时,一个白衣翩翩的俊俏公子摇着折扇走来,“四哥一大早差人唤我前来,是有何要事?”
男人深邃的眸中浮现一抹期冀,定定地看着他,道:“七弟还记得梦梦吗?”
白衣公子摇折扇的动作一顿,“梦梦?”
“七弟不记得?”
“谁是梦梦?”
“就是那天我们练剑时……”男人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练剑?四哥,咱们已经很久没有切磋了,来来来,今日正好,我们比试比试。”
“……”男人抬手摸了摸怀中的面纱,整个人恍恍惚惚,果真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梦梦么?
……
千梦阁。
童千梦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胸口,一剑穿胸的痛实在太深刻了,现在胸口还隐隐作痛。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面纱又不见了。
想到阿羽痛不欲生的神情,童千梦一阵愣神,不知怎地,她心里很难受。
良久,她回神,余光忽然瞥见趴在地上的莫妖娆,吓了一跳,赶紧把莫妖娆翻过来,拍拍她的脸,“妖妖,妖妖你怎么了?”
莫妖娆抬手挥开她的手,娇嗔道:“宫总不要……”
童千梦僵化,脑海中‘奸情’二字无限放大,低头看向莫妖娆,她感觉莫妖娆的脸上写满‘奸情’二字,还是黑体红字加粗版。
想了想,她扯直嗓子猛地大喊一声,“宫子卿来啦!”
“什么?在哪儿在哪儿?”莫妖娆一个鲤鱼打挺窜起来,全身戒备,四下打量,“那个混蛋在哪儿?”
转头看见童千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妖娆放下戒备,干笑道:“呵呵,这里是千梦阁,没人会进来的嚎~”
童千梦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妖娆急眼了,“干嘛?这样看着我干嘛?有话你就说,别给老娘整眼神战术。”
童千梦忽然脸一红,媚眼流波,捋了捋胸前的一缕头发,捏着嗓子学莫妖娆的声音娇羞地道:“宫总不要~”
莫妖娆:“……”
“妖妖,老实交代,你跟宫子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刚刚在梦里要那么风骚地喊‘宫总不要’,啊?啊?啊?”
童千梦不依不饶地打趣,莫妖娆气得直跺脚,“你要再提他我就跟你绝交了!”
“啥?我才不跟你交,要交找你家宫总交去。”
愣了好半响,莫妖娆才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夸张地大叫:“梦啊!你!你!你好污!”
……
漆黑的天空下,无人的公路上,一辆米色迈巴赫平稳前行。
车里,莫妖娆开车,童千梦坐在副驾驶。
“梦啊,这次见到禛王了吗?帅不帅?”莫妖娆一边专注开车一边问。
“还行吧,没有你家宫总帅。”童千梦打趣,她实在没法告诉莫妖娆那个禛王居然长得像翟禛羽,连大腿根都有一模一样的胎记。
“人艰不拆,请不要再提姓宫的。”莫妖娆咬牙,话题一转,又道:“两次我都没能入梦,看来我跟我家禛欧巴是没缘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入梦了,不过这个玉佩应该挺值钱,回头找个机会卖了,抚慰一下我心中的遗憾。”
“什么,你要卖了?”童千梦吃惊,声音有点高。
“怎么?不能卖吗?”莫妖娆侧目看了她一眼,“反正留着没用,卖了还能有钱花。”
“这可是你家禛欧巴的贴身玉佩,你舍得卖?”
“这有啥舍不得的,玉佩而已,再说了,我都跟他无缘了,我还留着这玉佩干啥?”莫妖娆无所谓地道。
沉默片刻,童千梦道:“那卖给我吧,我很喜欢。”
“你喜欢啊,你喜欢拿去就是了。”莫妖娆趁着等红灯的空当趴在方向盘上幽幽叹口气,“唉……天注定我跟小禛禛无缘,真失落呀!”
“谢谢妖妖,不过,你不是有宫子卿了吗?我看他又帅又多金,对你又那么关心,多好啊,你干嘛总针对人家呢?他得罪过你吗?”
“别跟我提他,听见他的名字就心烦!”
童千梦:“……”
……
回到紫檀宫,莫妖娆将车子停在别墅大门口,童千梦下车,对她道:“你开车回去吧,明天我让杨风去你那取。”
莫妖娆:“那好吧,我走了,晚安。”
“拜拜。”
童千梦看着车子离去,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餮纹玉佩,心里滋味莫名。
刚刚莫妖娆说要卖了玉佩,她一瞬间就觉得舍不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舍不得。
把玉佩小心地放进手包里,转身进了大门。
“梦梦。”玄关处,童千梦正换着鞋,翟禛羽套着浴袍从楼上下来。
“翟禛羽……”她有很多话要问,可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翟禛羽优雅地迈动大长腿,缓缓走近,那双深邃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如同一片汪洋,要把童千梦整个儿溺进去。
“梦梦,你的头发有些乱,我给你梳一下好不好?”翟禛羽拉着她上楼,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童千梦:“……梳头?”
“嗯,梳头,我很久之前就想,如果有机会,我想给你梳一辈子头发。”翟禛羽满目柔情,修长手指灵活地在她头上挑、绕,很快,垂发分肖髻雏形渐显,童千梦静静地看着,心里仿佛有千百只利爪在抓挠,痛,悸动,惊诧,不可思议……
无数情绪疯狂撕扯她的神经,在她头上灵活动作的那双手多么熟悉,指尖不时触碰到她皮肤的感觉多么熟悉,那双专注的眸子多么熟悉。
“是你?”童千梦睁大眸子,水雾氤氲,声音染着轻微的颤抖。
发型落成,翟禛羽放下牛角梳子,双手放到她的削肩上细细摩挲,低声问:“梦梦嫁给我好不好?我会一辈子爱着你宠着你,嫁给我好不好?”
两人的视线通过镜子胶着在一起,良久,童千梦转头仰望着他,“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翟禛羽微微一笑,“真的是我。”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童千梦无法相信,真的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