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不喜欢带孩子,他原本想把接机的工作丢给乌鸦和夜叉,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本部那些稚嫩可口的男孩子落到那两个暴力狂手里……会不会七零八碎地抵达酒店?
所以最终源稚生决定亲自带樱来接机,以示对本部王牌组合的敬重……至少表面上的敬重。
从大海的方向传来了轰鸣声,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似乎有什么飞行的猛兽正携裹风雷扑近。
“还算准时。”源稚生看了一眼夜光腕表。
触及海水的瞬间,斯莱布尼尔忽然亮起全部的照明灯,在水幕中这架黑色湾流就像是从夜幕中浮现的魔鬼。
它滑上了还没被海水覆盖的跑道,轮胎和煤渣跑道摩擦,带着刺眼的火花。源稚生叼上一根日本产的“柔和七星”香烟,面无表情地看着来不及刹车的湾流直冲过来。
跑道太短了,对于一架刚刚结束超音速飞行的飞机来说绝不够用!最后五十米,湾流忽然向前方喷射出火流,发动机逆向推力全开,高达数百度的高温气流几乎能把拉了手闸的悍马都推动,但源稚生依然端坐在悍马的保险杠上,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
湾流停在悍马前方,就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冲向斗牛士,但在最后一瞬间被拉住了尾巴。只差几米它就会撞上悍马,夹在两者中间的源稚生绝无生还的机会。
“疯子!”机师对源稚生竖起中指。
如果机师的驾驶技术略有瑕疵或者这架湾流的喷气式发动机不能倒车,大家就全完蛋,斯莱布尼尔还没落地源稚生就跟机上的人玩了这么一场惊险的赌博,用自己的命赌机师的技术。
如果是其他分部的人做这种事,机师会立刻跳下飞机去殴打对方,可既然对方是日本分部的人,机师的抗议就只限于竖中指,他也不想与疯子纠缠。
机师知道这帮日本人的脾气,因为跟黑道关联太深,这里的每个人都奉行极道文化,崇尚勇气和视死如归的觉悟,唯有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男人才能指挥千军万马,名将之才就是呆若木鸡,这也是日本人自古奉行的美学。
按日本分部的审美昂热当然是倜傥的英雄,副校长也可以算作风尘奇侠,装备部就完了,全体都是怯懦的狗贼。
机师只注意到源稚生巍然不动,却没有意识到源稚生背后那个捧着花束的女孩也巍然不动。日本分部的态度与其说是在发疯,不如说是表达对机上乘客的蔑视。
以源稚生的身份,当然不会不在意自己的命,他又不是街头玩命的混混。但他清楚昂热的专属机师是谁、驾驶技术如何,也相信樱的安排,樱既然挑选了这条跑道,说明她确信机师能在这么短的跑到上安全降落,樱确定的事,源稚生也不怀疑。
舱门开了,源稚生本该扑上去热烈欢迎,却端坐不动。“本部的诸位谁带了打火机?借个火!”
他盯着舱门,眼中含着刀剑的清光。
政宗老爹曾说他有双令人敬畏的邪眼,懦夫面对这样的眼神都会觉得被蝎子蛰了一口。所以源稚生很少正眼看人,不希望对方因为他的眼神觉得不舒服。
但今天他想用眼神向本部的人传递一个信息,他们到日本了,在这里由日本分部制订规矩。
在本部拿到的“优秀”,在这里什么都不算。
家世和血统评级在这里都没用,如果不够强,最好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用敬佩、崇拜,乃至于诚惶诚恐的态度来对待前辈,先恭恭敬敬地给他点上一根烟。
源稚生想以斯莱布尼尔号落地的急刹车,机舱里的人该晕头转向,有些大概正抱着呕吐袋狂吐吧?
舷梯降下,木屐声清脆悦耳,三柄纸伞飘出了舱门。
三个人穿着同样质地的印花和服,脚下是白袜木屐。
三柄纸伞中一柄画着白鹤与菊花,一柄画着喷发的富士山,最前面的那柄最是威武,什么都没画,只有墨意淋漓的四个大字“天下一番”,居中一人腰间还配着黑鞘的长刀。
源稚生被震住了,本部这次派出的是什么团……剑豪访问团?
“见鬼,这是成田机场么?我怎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白鹤与菊花说。
“真够冷的,他们就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贵宾通道降落么?”天下一番抱怨。
“我们真的有必要穿成这样么?”白鹤与菊花又说。
“说是校长送的礼物,祝我们日本之行一帆风顺,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这份礼物怪怪的。”天下一番耸耸肩。
“老大你说日本分部会不会派一辆大Limo来接我们?我们可是坐专机来的,接机的车也会高档一点吧?”白鹤与菊花看似很憧憬。
“有可能,日本人是死要面子的民族,没准还会安排少女团来给我们献花。”天下一番看似自命为团队中的日本通。
源稚生觉得自己有点迷失,听这番对话这也不是剑豪团,而是日本风情游团。
听起来他们很期待跑道上停着一辆加长型豪华车,车上坐满露大腿的少女供他们左拥右抱。
把他们直接送去什么居酒屋就好了,他们已经穿好了午夜狂欢的服装,就等着搂搂抱抱狂吹清酒瓶子了啊!虽然早就知道是废柴团……可这帮人甚至没想过要伪装得专业一些么?源稚生的心头涌起怒气,他很少这么生气,但是对于废物和自甘堕落的人,他素来都是零容忍!
盛怒之下他的邪眼更加冷厉……这时候“喷发的富士山”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眼睛。
楚子航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他只是眼睛不太舒服。
这次任务太突然了导致他这样机械般精密的人也犯了点小错误,他把左右眼的美瞳戴反了,这让他的角膜很不舒服,因此在下飞机的时候他摘掉了美瞳,此刻那对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
汹涌的龙威透过双眼射入源稚生的脑海,源稚生只觉得控制不住地要后仰要闪避,刚才那一眼凝视简直是来自一条森严的古龙!在这种凝视面前邪眼瞬间崩溃!
在短短的半分钟里源稚生惨遭两轮打击,所有的威慑手段还没来得及用就失败了!源稚生预感到接下来的接待任务会十分之艰巨。
风情游旅行团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位执行局局长的存在,聊着天就从他面前过去了,自顾自地往悍马里面扔行李。
“这车停得也太近了,撞上可不得了。”白鹤与菊花抱怨,“没公德。”
源稚生沉默无语,这些人难道根本没有危机意识么?他们难道就不想想说刚才只要飞机再往前滑行那么几米,整架斯莱布尼尔就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球么?路明非确实没觉得危险,即使有也问题不大,三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即使坠机他们也有办法活下来。
他也不觉得非常颠簸,因为一言不合之后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谁也懒得搭理谁,不只是路明非,恺撒和楚子航也小睡了片刻。
这一路上他俩心里都剑拔弩张,到了旅程了最后也有点疲倦了。他们只是觉得一阵地动山摇飞机就落地了,灯光亮起之后他们各自起身拿行李,换上校长馈赠的预祝他们一帆风顺的和服。
源稚生感觉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劲敌……最可怕的敌人往往都是你最不了解的人,跟这帮不可思议的家伙比起来,樱井明那种野兽都更有逻辑可循。
凭借记忆他很快确认了这三个人的身份,“天下一番”恺撒·加图索,校董家的继承人,学生会主席,纨绔子弟中的纨绔子弟;“白鹤与菊花”路明非,如今唯一的S级学生,资料被封锁,只有最简单的资料,爱好是二次元,更深层次的连辉夜姬也查不到,要知道这可是跟诺玛比肩的人工智能,“喷发的富士山”楚子航,狮心会会长,学生中最凶猛的暴力分子,曾因血统问题被校董会调查。
这么想来这个废柴团倒也不能轻视,源稚生收起了居高临下的心。
恺撒把行李塞进车里之后又踱了回来,抽掉源稚生手中的MildSeve扔在海风里,把一支铝管装的雪茄拍在他手心里。“别抽那种女人烟了,试试这个。”
他那双海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花花公子的风骚和老大哥般的牛逼,大力地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又自顾自地踱走了。
眼看着事情越来越脱离源稚生的控制,连樱都目瞪口呆,想帮忙也不知怎么用力。不过那三个神经病倒是对樱蛮好,源稚生有雪茄作为小礼物,樱也得到了恺撒赠送的黑曜石雅典娜小像,显然是件价格不菲的首饰,恺撒对漂亮女孩的尊重自然超过对漂亮男人的,路明非接过樱手里的花束时点头哈腰用标准的日本口语表示感谢,楚子航也微微点头致意。
“白鹤与菊花”路明非从车里探出头来,睡眼蒙眬,操着标准的官方口音指着一张酒店的名片问路。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压住惊讶,深鞠躬。“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欢迎各位光临日本。”他用的是纯正的中文。
路明非一愣,想不到这导游居然是前辈师兄,那刚才确实有点轻慢人家了。于是赶紧他竖起大拇指,“中文不错啊,看来我不需要当文盲的翻译了。”
凯撒脸有些抽搐,但确实自己不会日语,在这日本说是文盲也没毛病,楚子航已经怀抱长刀睡着了。
他没有戴美瞳不方便睁眼,正好借机养养神。“恺撒·加图索?你是这个组的组长吧?”源稚生只得转问恺撒,至少跟猥琐的二货和杀手一样的面瘫男相比,恺撒还算正常人。
“我是,开车吧。”恺撒挥挥手。
他已经上车了可这个接机的家伙居然还不开车,他有些不解。
不过他丝毫没有看轻源稚生的意思,加图索家的少爷从不看轻某个特定的人,所有人他都看轻。
源稚生再次深呼吸,强压心中的怒火,把一张文件递给恺撒。“请组长签字。”
文件是全日文的,恺撒扫了一眼,完全没看懂,接过来扔给路明非。
“上面写的什么?”
“您的同步翻译已经上线,这是一份协议,有关任务失败遗体处理方案。”路明非大致的扫了一眼说,面对金主爸爸他可是没有节操的。
“这次的任务风险系数很高,如果你们不幸遇难,遗体将被空运回各自的家乡。”源稚生面无表情。
他直视恺撒的眼睛,想从中看出惊惧来。他想提醒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这不是一场旅行而是一次任务,“SS”级任务。
只要任务中出任何一点问题,他们就会变成尸体被默默地运回故乡!
“哦,很体贴啊,我可不想在日本举行追悼会。”恺撒漂亮地签名画押,“你知道我的国籍对么?把我运回波涛菲诺就可以了。”
“我帮他签字就好了,我和他都是中国人,老家是一个地方的,连高中都是同一所。”路明非指指楚子航,“一起运你们还省钱了。”
源稚生灰头土脸地收起文件。
“日本分部比我想的要好,”恺撒点评,“至少你们的工作做得很细致。”
源稚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该笑纳这份赞赏呢,还是一巴掌抽过去怒喝说,“少用这种‘领导上山下乡视察工作’的态度跟我说话”!
“试试我送你的那支高希霸,纯正的古巴雪茄,你喜欢的话,我的箱子里还有整整一大盒。”恺撒又拍了拍源稚生的肩膀,这浑身香水味金色毛绒绒的意大利男人在落地之后的五分钟内第二次接触了源稚生的身体。
虽然恨不得上步一拳打在他那张自以为英俊潇洒的脸上,可面对这样灿烂的傻逼一样笑容,源稚生没有任何发怒的借口。
“那么今后的几天里,请各位多多关照。”他说。
“对了,现在你们日本人还男女共浴么?”昏昏欲睡的路明非忽然想了起来,又一次从车里探出头来。
也许还是应该派夜叉和乌鸦来接机,把这三个家伙浇筑成水泥桩打进盐碱滩里……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对吧?源稚生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