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句话倒要问问,你说了东哥儿力气小,打不痛我,这本没错。”安然侧过头,直直的盯着那奶娘道:“可那是拨浪鼓的弹丸抽到了我的脸。东哥儿力气小,怎么能举起拨浪鼓来呢?”
方才她们刻意模糊东哥儿是怎么碰到安然的,只说了安然不该跟东哥儿计较。
东哥儿这么小……若是有什么,自然是受人摆布!这个疑点,却是不能被忽略掉的。
奶娘额头上立即冒出冷汗来。
她支支吾吾的道:“许是姑娘您记错了,并不是弹丸……”
“好,就当不是弹丸好了。”安然摆出宽宏大度的姿态,并不跟她计较。“你说了,东哥儿年纪小、力气小。便是他动手了,我又有多疼呢?我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吗?”
奶娘张嘴就要分证,安然却不给她机会。“出事时在场的丫鬟们此刻都在这儿。”安然转过身,清凌凌的目光扫过她们每个人的身上。她语气不急不缓,有如实质的敲在众人心上。“你们听到我说过一声疼?还是抱怨过一声?”
“倒是奶娘一声比一声高,嚷嚷得厉害。”安然的目光最后落在垂首站着的奶娘身上,她勾了勾唇角道:“我还一句话都没说,你就把好的坏的全说了,倒都成了你的理。”
被安然的目光扫过的丫鬟们,并不敢出声强辩。九姑娘此时很有威势,虽然她们被人嘱咐过了,去也怕一旦被九姑娘翻盘,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九姑娘当时本就一言未发,若是强出头恐怕会被人拿来做筏子。
只有小翠还强撑着道:“许是她担心东哥儿冲撞了姑娘您,怕您不高兴……”
“冲撞?你们也未免太小心、太小题大做了!”安然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她挑眉道:“小翠,你是什么时候跟在李姨娘身边的?”
不单是小翠愣了愣神,就是郡王妃、云诜、三娘还有李氏,都有些奇怪,为何安然突然问起了小翠的来处。
“奴婢是半年前到了姨娘的身边伺候。”小翠不明白安然的用意,却不敢不接话。她只得小心翼翼的回了一句。
安然点了点头,她轻笑道:“既是从外头跟着姨娘进来的,自然先前不认识我了。”
小翠被安然弄糊涂了,只得应了一声。
“既是不认识我,却觉得我是个心胸狭窄、跟未满月的婴儿斤斤计较的人。”安然浅浅的一笑:“倒不知道你这认知是哪儿来的呢?”
安然的话音未落,毅郡王妃的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激赏之色。
小翠是李氏身边的丫鬟,而安九是世子妃的妹妹……她哪里会认识安九,至多是从李氏口中听说过安九。那么关于安九这个人的认知,自然也是来自李氏了。
这不摆明了李氏背后说过安九的坏话。
可这李氏又跟安九无冤无仇的,只是因为安九是世子妃的妹妹,才有了数面之缘。她觉得安九不好,追根溯源,自然又是她跟三娘之间的仇怨,才被清算到了安九身上。
说到底,就是李氏不敬重主母,看起来柔顺恭敬,实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虽说不能断定李氏做过诋毁三娘的事,可在背后李氏定然没说过三娘好,甚至对三娘的怨怼,已经让丫鬟都察觉、还连带算上了人家的妹妹……
李氏不笨,她同样很快想透了这一层,她着急想辩解,却发现此时说什么都不对。
云诜和郡王妃的眼神都变了。
“许是你见了我一面,就猜测出我是气量狭隘之人?”安然故作遗憾的摇了摇头,她叹道:“你放心,我自然不会跟你计较。你一心护主,倒也是个忠心。”
小翠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她觉得自己好像给姨娘找麻烦了,可是她却不知道如何化解眼前的被动。她急得冷汗涔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你既嚷嚷的这么大声,丫鬟们也都围上来了,你却说我推了你。”安然暂时放过了看起来已经脸色发白的小翠,把注意力转向了奶娘。“我还说是有人撞到了我,我这才跌到了地上。你可曾瞧见我身后那个人了?”
奶娘看情形不好,知道自己断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只能强撑着答道:“当时太混乱了,奴婢没看清……许是姑娘您不防头推了一下的,并不是故意为之……”
“你也知道当时混乱!”安然抓住而她的漏洞,立即反击道:“那么混乱,又有许多丫鬟在,你竟记得清清楚楚,一口咬定就是我推倒了你,恐怕你未必觉得乱罢!”
原本李氏的计划便是临时起意,想要快刀斩乱麻。她没想着能一下子就扳倒三娘和安然,只是想让她们在郡王妃和世子面前留下歹毒、不容人的印象罢了。故此,问得越细越经不起推敲。
“既是一片混乱,为什么笃定就是我?”安然目光微冷,步步紧逼的问。“当时又不是只有你我二人在!”
“九姑娘,奴婢当时着实是太担心东哥儿,才失了神志、惹得您不快。”奶娘见她们计划好的法子都没用上,奶娘也急了,想要给安然定上个恶名。“您只罚奴婢便是!”
安然不理会她,继续道:“你说是我推了你,你才站立不稳的对吗?”
“是。”奶娘咬着牙道:“姑娘兴许是无心之失,可奴婢抱着东哥儿,又急着跟您道歉,没防备您推了一下……”
“你确定是我推你?”安然紧紧的盯住了她。
已经说出口的话无法改变,况且还有郡王妃在,她不敢再改口,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好,就暂且假设你的话没有撒谎。”安然从容不迫的道:“咱们就事论事,就说一说是事情的前后经过。”
“东哥儿人小力气也小,拨浪鼓他是举不起来,倒是奶娘扶着他的手摇晃。”安然一派淡定,侃侃而谈:“这拨浪鼓的弹丸碰到了我,怎么算是东哥儿的行为?”
“我当时并没放在心上,故此只是一笑而过,甚至话都没说一句。”安然已经转过身,没再看身后的李氏和奶娘,她对着郡王妃道:“可偏生奶娘先嚷嚷起来。我奇怪着呢,她就突然抱着东哥儿倒了,我不知被谁踩住了裙摆,一个没站稳,也险些跌倒。”
“所以现在我的裙摆上,有一个鞋印。”安然指了指自己裙摆。今日安然穿了一条白色的绫裙,有些脏东西便十分明显。赫然半个鞋印还停留在她的裙摆上。
“当时有人踩住了我的裙子,我站立不稳,才往前倾的。”安然沉声为自己证明道:“如果我推了人,力气再大该是向后倒去。您也看到了,这奶娘并无大碍,便是她倒下,并没有摔的多重,显然是有备才倒下的。”
“正好当初在场的丫鬟们都在,逐一比对鞋印,便能知道到底是谁踩住了我的裙子。”安然对郡王妃盈盈下拜道:“再请一位经验老道的大夫来,请他分别为我和奶娘验伤,不防备跌下去的、或是故意摔到的,一定能分辨出来!”
犹自嫌砝码不够似的,安然又道:“东哥儿是要叫我姐姐一声母亲的、我便是他的姨母,我为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害他?”
“还请王妃明鉴!”
往日软糯的声音在今日听起来却分外掷地有声,郡王妃和世子此时心里大半都已经信了她的话。
她的话音未落,三娘也挺身而出道:“母妃、世子爷,我敢以性命担保,九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儿媳之前是有做的不尽责的地方,如今儿媳想要弥补,却不防头被人算计了一回。”
“相信您也清楚,儿媳素来是磊落的,从不屑于做这样的事!”
此时的李氏和奶娘,心中完全都慌了。她们的计划本来没什么大问题,却没想到脚印和倒下去的方向出了差错。如果今日只有三娘,定会吃了大亏去。
今儿本想借机坑三娘和安九一次,此时却不敢肯定了。弄不好,还会把他们搭进去!
毅郡王妃十分欣赏安然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还能如此从容不迫、一点儿急躁也无,条分缕析、清清楚楚的把事实逐一列出来,从最不可能开始,一层层推进,证明自己的清白。
“李氏,你有什么话要说?”毅郡王妃的声音虽仍是淡淡的,可不难听出,她的态度变了。
李氏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妾并不是有心的。”她知道自己此时已经不占上风了,她只把一切都往担心东哥儿身上推。“妾实在是太担心东哥儿了!他是世子爷的长子,妾关心则乱……”
毅郡王妃却不容她胡说八道:“关心则乱?好一个关心则乱!”
“卫妈妈,就依亲家姑娘所言去做。”她脸上遍布寒霜,满面端肃。“把这奶娘和这些丫鬟们都拘起来,去请太医、还有比对鞋印去。我不冤枉一好人,却也定不容小人作祟!”
卫妈妈是王妃身边头一得用、有头有脸的的人,连毅郡王也要对她客气两分。她应了一声,立刻果决的执行。
李氏和奶娘心中暗叫糟糕,还想强辩,却被突然出现的婆子们分别拉走了。小丫鬟们也被一齐都关到了次间,令几个婆子们看管起来。
毅郡王妃对安然和颜悦色的道:“好孩子,断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安然心中大定,知道郡王妃多半是信了。可是她并没有性急的诉说自己的委屈,落落大方的给郡王妃行礼倒:“多谢王妃娘娘,我这就去跟卫妈妈换裙子。东哥儿是姐夫的长子,我姐姐也很重视他,不承想竟出了今日的事,好在哥儿没事。”
“我只真的害怕,稍有不慎,东哥儿就被摔伤了。”
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
安然只是客居毅郡王府,自然没资格插手王府的事。东哥儿身边藏了奸恶之人,为了达到陷害世子妃妹妹的目的,竟然敢利用东哥儿做筏子。这一回东哥儿没事,可奶娘用心手段实在歹毒。
卫妈妈扶着安然走了,三娘没有跟去,而是留在了中厅。
安然的受伤、李氏的算计,还有方才安然在重压之下、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证明清白,让她受了很大的震动。
她以前觉得自己把李氏放到这个小院子里,不闻不问,拘着李氏定然翻不出多少的风浪来。可不承想,今日九娘不过是来看一眼东哥儿,李氏竟敢生出这样的事端来,还意图栽赃陷害九娘,话里话外都是按时她指使九娘,以此牵连到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