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良并没有立刻去接。
他和眼前的这位年轻男子素不相识,断没有接受他人银两的道理。更何况,此时年纪轻轻便出手阔绰,他怎知道此人是何用意?
只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戏园子里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声,隔着浓浓的油彩,安远良仿佛都看到那美貌戏子已经慢慢皱起了眉头。
那荷包又往前推了推。
来人的笑容诚挚,似乎并没有藏奸之心。
碍于面子,安远良犹豫着想接过来。大不了回头打听清楚他的住处,再还给他便是,此刻断不能丢了男人的颜面。
“侯爷荷包落在了地上,我瞧见便捡了起来。”这人显然十分上道,他爽朗的笑道:“如今给侯爷送来,可不是为了要谢礼的。”
他故意扬声让戏园子里的人都听到,果然之前的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那美貌戏子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如此一来,安远良反而是没了退路,只好接了过来,让人给戏班子送了上去。
戏班子谢了赏,这才又下台,重新妆扮,准备下一场。
来人自然而然的在南安侯这一桌坐了下来。
“方才多谢了。”安远良道了谢,他道:“不知里头有多少银子,回头我让人给阁下送到府上去。”
只见来人笑眯眯的道:“好说,不过是一万两的银票罢了。”
“多少?”安远良一口茶水没喝完,险些喷了出去。他不由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一万两。”来人脸上的笑容不改,他淡定的道:“若是您不信,只管去向班主核实,您是大名鼎鼎的南安侯,在下怎敢骗您?”
安远良只觉得像是被生生割下了一块肉。
便是他贵为侯爷,出门随手打赏戏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手面。谁知来人竟出手就是一万两!实在是——纵然打小就称得上是纨绔的南安侯,也鲜少会做这样的荒唐事。
“不知阁下是哪位?恕我眼拙,实在没认出阁下是哪家的公子。”安远良觉得奇怪,似乎在京中并没有见过这样一号人。出手如此阔绰的人,显然非富即贵。
来人微微一笑,道:“在下陈谦,来自江南陈家。”
江南陈家?
安远良凝神想了想,似乎有了些印象。当初今上夺位之时,得到了江南一带豪商的支持。等到今上登了大宝,自然投桃报李,这些豪商便都成了皇商。
他能报上江南陈家之名,想来也是皇商之一罢了。
安远良微微颔首,他虽是有些肉痛银子,可是以南安侯府的财力,还不至于连一万两银子出不起。“陈公子在京中现居何处?回去我便让人把银子给陈公子送过去。”
陈谦却笑着摆摆手道:“早就听说过南安侯为人仗义爽快,在京中颇有名望,在下心中仰慕侯爷的为人,如今在这里遇上也是缘分。这银子只算是见面礼,我的一点儿心意罢了。”
一万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起码不是能随意给陌生人的数目。安远良不免有了些戒备之心,坚持要给陈谦银子。
“在下早就想同侯爷结识,谁知今日竟有这样的奇遇。”陈谦从容的道:“侯爷这样仗义疏财的人该知道,若是今日是我遇上这样的事,侯爷也会出手相帮的。侯爷如此执意要跟我算清楚,实在太外道了。”
陈谦望着安远良想解释的神色,便知道事情成了一半。他在心中运筹帷幄的一笑,面上仍旧表情纹丝未变。他又加了一剂猛药:“莫非侯爷这样的勋贵,看不上我们这些商贾之流?若是侯爷这样想,在下也无话可说。”
他这一篇话下来,倒让安远良无话可说了。
况且再争执下去,被戏园子里的人发现端倪可就不美了。安远良在外头是最重自己颜面的,这才半推半就的先用了陈谦的银子。
“往后我在京中行走,还有事需要仰仗侯爷,此番有缘相聚,在下高攀您了,大着胆子想要结交您。”陈谦再接再厉道:“还请侯爷成全。”
安远良的性子本就有几分洒脱爽气,陈谦几番的劝话,到底让他松了口。
见事成了,陈谦在心中松了口气。
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去,往后就会好办得多。
“今日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陈谦起身,神色恭敬的拱手行礼道:“改日再去拜会侯爷,到时候还要讨侯爷一杯茶水喝。”
安远良让长随拿来一张名帖,交到了陈谦手上。
“若是有事,可以来侯府寻我。”安远良道:“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尽力而为。”
陈谦忙双手接了过来,连声道谢。
出了戏园子的门,陈谦把名帖随手递给了小厮,自己翻身上马,沿着朱雀大街,往灯马胡同的方向走去。
他忍不住再次拿出袖中藏着的那一方手帕。
今日算是有了个好的开始,还怕后头事不成么?
后面一步步要怎么走,他还要好生谋划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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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得了太夫人、赵氏赏赐的消息很快在几个庶女间传开。
六娘和十娘心中都起了警惕,七娘虽是收敛了些,却也仍旧我行我素。她们还不知道这些赏赐都是什么,只是听到说有人提着大包小包去了九姑娘的屋子,到底薄厚无人知晓。安然又不是那性子张扬的,她素来行事低调,断不会自己嚷嚷出去。
就让她们几个猜去罢!
若是得知安然获此厚赏,恐怕三人早就坐不住了。
自从安然回来后,太夫人和赵氏的态度平静得有些奇怪。好像安然真的只是去了毅郡王府陪伴了三娘一段时日,要给她们姐夫做妾的事简直像是她们的幻觉。
安然回来的第二日,照旧跟着她们去何先生那儿念书、去学琴、学女红。
她们心里犯嘀咕,自然不敢去问太夫人、问赵氏,无奈之下,便想从安然口中套消息。奈何安然表现得淡定太过,一口咬定原本就是奉祖母、母亲之命去陪伴三姐。
安然只上了一日的课,便赶上的每旬的休沐。她给太夫人、赵氏请安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虽说她看起来与往日无异,实则她心中十分忐忑。
青杏一日不回来,她就担心着三娘那边的情况。她们已经找到小厨房的内奸了吗?李氏的消息是如何传递的?李侧妃会不会把这一切都推给李氏、保住自己?李家会怎么做?临安大长公主会插手吗?
这桩桩件件的事都压在安然的心中,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安然第三次把字帖写废了时,她干脆把纸笔都放到一边,对着书案上的砚台出神。
“姑娘,歇一会儿罢。”青梅走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黑漆连珠的小托盘,上头放着热茶和两小碟子点心。她想了想,不无担忧的道:“姑娘,您说青杏什么时候能回来?”
虽说三娘和安然并没有透出风声来,可即便大大咧咧如同青梅,在青杏一日未回后,心里头也是惦记着。她隐约感觉到,姑娘这回提前回来,恐怕是毅郡王府中有什么事要发生。
安然抬头,她微微笑道:“很快,左不过这两日的。”
青梅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姑娘趁热用些点心罢。”青梅把托盘放在了书案旁,她看着安然道:“姑娘您这些日子瘦了不少,既是回了家,可要好生补一补才是。”
回家?
安然怔怔的,还在咀嚼这两个字的滋味。南安侯府是她的家吗?太夫人她们,是她的家人吗?
她的唇边慢慢的浮出了一抹笑容,在六月天里,瞧起来竟有些冰雪的意味。
眼前站着的人是青梅,是两世都陪在她身边的人,她霎时间很想说些什么。
“姑娘,姑娘!”帘子外头突然传来了桃叶的声音,人还没见着,小姑娘活泼的声音先送了进来。“姑娘,青杏回来了!”
安然闻言立刻站了起来。
她忙从书案后出来,和青梅一起快步的往外头走去。
青杏已经走进了凝雪院,正好碰上了迎出来的安然和青梅,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姑娘!”青杏上前曲膝行礼,她脸上是难掩激动的笑容。“我回来了!”
安然看着她,眼底也闪着盈盈的水光。
青杏既是能顺利的及时归来,只说明毅郡王府的事已经成了!
“回来就好!”安然看着青杏,声音有几分哽咽,“回来就好!”
锦屏和翠屏也都出来了,东厢房这边的动静不小,在西厢房中的十娘也听的清楚、真切。
青杏是跟着九娘走的丫鬟之一,当初她九姐只带走了这两个丫鬟,她们还觉得奇怪。怎么看都应该带着锦屏和翠屏走,毕竟她们跟画屏、银屏还都有些交情,对九娘也有益处。
“这几日你辛苦了,快进屋来。”安然感觉到似乎有目光在看着她们,她只装作浑然未觉。只是让几人全都回了屋子,不再给他人窥视的机会。
青杏和锦屏、桃叶几人俱是许久未见,如今见面不免一阵契阔。
“让你给姑娘看着箱笼,那箱笼呢?”青梅看见青杏高兴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青杏竟是自己进来的。她着急了:“那些箱笼竟都没带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