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月圆之夜,又是假山石中,又是三重影子。
其中那个低头不语的影子是我,我就像个办事不力的属下在接受上级的指责和批评。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这件事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难么?”铁离夫人的声音低哑得像个男人,没有一丝温度。
我依旧沉默不语。
“下药这件事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大大小小无数个决策与筹谋等着你做,你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凭什么称皇称帝,凭什么光复我朝?”她越说越激动,嗓音开始颤抖。
我还是低头沉默。我并不想称皇称帝,也不想光复我朝!
萧度在旁边看着我们干着急,这个时候终于插上了话:“铁离夫人,您消消气。毕竟此事也不能全怪公主,公主位卑人轻最近又吃了不少苦头,您也知道前几日御膳房那场大火差点要了她的命!您何苦这样为难……”
“萧度,你住口。”铁离夫人忽然冷喝一声,恶狠狠地瞥了萧度一眼。
萧度微微叹出一口气,不敢再多言。
“公主,莫忘了是谁毁你家园,害你父母,屠你子民?也莫言忘了当初在皇上皇后灵位面前发下的誓言。公主,你到底在想什么?!”
铁离真的怒了,她生气的样子所有皱纹都堆积在一起,像是被吸干了水分的冻秋梨,让人很不舒服。
我只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仍无动于衷。
她认为我不该忘记了我都忘记了,因为我不是那个公主,我也没有发过任何誓言,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如何把这个皇帝之位让给我爱的男人。
对于我漠然的态度,铁离显然很失望,她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说道:“公主,你真的变了……”
她一语说中了关键,但我并不慌,坦然地与她对视着,缓缓说道:“几次历经生死,换作谁都不可能若无其事。”
“那也不是你放弃的理由!”她厉声说道。
我心一沉,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意识到,铁离和萧度虽然战线统一,可心思却完全不同。
萧度是站在臣子的立场助我,他对前朝忠诚所以对我这个公主恭敬,而铁离却只是为了复国而逼我,甚至不顾我的死活,只知道所谓的复国大计,谁知道这里面包含了多少她的私心。
“我没有放弃,也不可能放弃。只不过,背负血海深仇的是我,水深火热的也是我,我没有出错的机会,不成功,便成仁。”我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我想让这老太太搞清楚,我才是公主,就算亡国亡君,就算屈身为奴,也轮不到她在我面前趾高气昂。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我,良久,嘴角露出一丝颤抖的笑意:“公主若真是这样想,我自然无话可说。那我等就静候公主的佳音了。”
我翘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公主,这是我特地为您求来的护身符,您带着,这宫里处处阴谋诡计,您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萧度把妥善包在手帕里的护身符交到了我手上。
我向他点点头,表示感激。
经历的事情越多,遇到的人越多,越喜欢那些简单的人和事。譬如他,一心报国;又譬如七云,一念报恩。
走出假山,便看到不远处的七云正坐在花坛边抬头看星星,一副纯真到有些痴傻的模样,四周的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她并没察觉到我脚步逼近。
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我竟然顿时起了玩心,悄悄走到她身后,突然伸出双手遮住她眼睛,掌心贴着她茸茸的睫毛有些发痒。
她吓得身体一抖,轻叫一声。接着竟嗤嗤地笑了出来:“我知道是你。”
我松开了她的眼睛,笑了笑说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跟在我身后,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是你?”
这个问题幼稚地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时候除了我,只有鬼会去蒙你眼睛了。”
她抿着嘴快速摇头,说道:“不,我记得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们不一样!”她又认真地想了想,接着说道:“是那种淡淡的清香,有点像我家乡五月里的栀子花。”
我脚步突然一顿,转头看向她的脸。
她的样貌不艳丽也不清秀,仅仅是中人之姿,却唯独长着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像秋日的天空一样明净清澈,又如黑晶宝石一般璀璨亮丽,让人不禁心生爱怜。
她被我看得慌了,表情有些无措,问我:“怎么了?”
我反应过来,缓缓摇了摇头,继续走起来:“没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她对我的形容竟让我心里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
“是那种淡淡的清香,有点像我家乡五月里的栀子花。”
我回房后把我的衣裳仔仔细细地闻了一遍,分明什么味道都没有。这个描述看上去很正常,可仔细一琢磨又有些非同一般。
但愿是我精神过敏,胡思乱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