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玦神色再冰冷,也敌不过他突兀而出的话,十三万年?到如今也不过才两万多岁的梅若被这有些分量的时间一惊,嘴动了动,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十三万年?回廊上的上古皱了皱眉,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时间有些耳熟,但一时又似毫无头绪,她还真不知,白玦何时对一位女神君心仪了如此长久的岁月,毕竟整个上古界,年岁这般长久的女神君屈指可数。
不过,奈何……月弥正是其中之一。
“我等了十三万年都未有个结果,你凭什么认为本君该为你五百年的妄念承责?”
话语如锐剑,直指人心,但显然几百年苦等足以磨砺人的心智,现状的发展虽和意料大相径庭,梅若仍昂首道:“神君,月弥上神她何以值得您如此相待?”
“月弥不值,难道你又值得?”清冷的声调低回深沉,打断了女神君娇声的质问。
梅若微愣,看着面前一直懒懒而坐的白玦突然坐直身子,朝她望来。
“梅若,这话本君只说一遍,听完之后你立即离开桃渊林,永远不准再入此处。”
“我所钟之人,无论她位列真神,抑或尘如凡土,于我而言,都毫无区别,我爱者,恋者,倾者,慕者,唯她而已。”
“十三万年也好,三十万年也罢,我愿意在这桃渊林,一世相等。”
“她未必是世间最好,却是我眼中独一无二,无可替代。”
一字一句定言过耳,趴在横栏上的上古悄然顿住,呼吸不知为何突然缓了下来,这话,太重,她从未想过会从白玦口中而出。
亦或是从未料到,听到这话的一瞬间,竟恍惚有种心悸的感觉。
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担得起这份情深,如此钟情?
她太过专注,也就错过了倚在一旁的月弥投眼而过感慨和笑意。
“神君,你……”连上古的心性初闻这话都不免动摇,更遑论站在白玦面前的梅若了,她脸色微变,嘴唇轻抿,着实被惊得不浅。
“你何必惊愕,本君所慕之人,定当得了本君这份情深,再者……谁说本君相等之人是月弥?”
“桃渊林,能望得的难道只是一个月华府吗?”
桃渊林,能望得的自然不止是一个月华府,还有……梅若陡然抬眼,朝东方不远处死死望去,脸色大变。
她及眼之处,摘星阁隐隐绰绰,神秘尊贵,那是自她入上古界来便向往尊崇却从未踏足的地方,朝圣殿。
若白玦属意的是上神月弥,她还有勇气说出刚才这番话,可若是上古大殿中的那位,她何敢相争?
循着梅若的目光,上古亦是陡然顿住,眼底划过几分意外与惊愕,兀然回首,不敢置信的望向桃树下石座旁的白衣青年。
她降世十五万年,十三万年前正好是她成年入下界轮回历练伊始。
“上古真神她、她难道不知晓神君的心意?”极艰难,梅若才将这句话磕磕绊绊道出。
十三万年,如此漫长,那人即便位极苍生,又怎能对如此情深视而不见?
“上古知晓如何,不知晓又如何?她过她的日子,我候着守着便是。”
“她若眷念苍生,我便为她守住轮回;她若看重世间生灵,我便为她护下三界,她若愿九州繁盛,我便为她涤荡八荒,她若想四海安宁,我便让这天下无垢。”
“我所钟之人,名唤上古,只不过正好是这一界之主,三界真神罢了。”
“于她,虽千万人吾往矣。”
端坐的男子缓缓展开手心,手中小像已见端倪,赫然便是上古的模样。
白玦唇角带笑,神情专注而柔和,万千世界,都似已不及他眼中一景。
上古缓缓起身,凤眼微微眯起,嘴角轻勾。
说不高兴是矫情,只是她比谁都明白,心底稍稍溢出的感觉或许不止是高兴这么简单。
她曾经以为一见倾心这种不靠谱的绝对是混话,却不想,认识那人十五万年之后,却突然在一个瞬间毫不犹疑的动了心。
或许说出这话的人不是白玦,她不会如此,可偏偏那人是白玦。
为他的那句‘虽千万人而往矣’,为他的情深,为他的隐忍。
很久以后,她渐渐开始明白,或许她花了三百年才真正爱上白玦,可一开始,她只是单纯的爱上了他的这份情深。
古桃林下,溪水潺潺,静默无声。
白玦如此神情,坚定认真得让抱着满腔情愫而来的女神君面色青白,没有人会怀疑面前之人说出的话是真是假,她甚至相信,对白玦神君而言,即便是上古界毁灭,恐怕也不及上古真神在这桃林中弥尔一笑来得珍贵。
那人冠绝三界,温润如海,只是到底,她不是上古神君,也不敢是那个人,更担不起这份姻缘。
“数千年来进桃渊林的姐妹,神君想必都说了这些话吧。”自嘲一笑,梅若低头,轻声问道。
若非如此,那些抱着期待的女神君何会在出了桃林之后全都歇了对白玦真神的心思,且又绝口不提是如何被回绝的。
如何敢不忿纠缠?白玦真神如此执着,偏他心心念念之人还是上古界的至高者,混沌女神上古。
只是……终究不够圆满啊,那个被如此相待的人,并不知晓,不是吗?
不是是该欢喜,还是该苦笑,梅若撑起精神,对着垂首的白玦突然开口:“神君,以后梅若绝不入桃渊林,也定会断了对神君的念想,但……我是不会告诉上古神君您的心思的。”
话音落定,言之凿凿的女神君转身离开,竟格外的利落干脆,只是那背影远远望去却是十足的沮丧僵硬。
阁楼上静立的上古对着石座旁的一袭白影静观许久,久到一旁候着的月弥隐有不耐时才突然转身道:“月弥,这就是你看了几千年的好戏?”
月弥说得没错,她取笑月弥言之过早,所谓戏中人,却原本是她。
月弥不答,只是举杯淡笑。
“既已知晓千年,又何会到今日才让我明白?”上古神色清冷,眼中流光隐过,带了一抹暗含的怒意。
十三万年,纵使只是一想,便长久得让人无法忍受。
“怎么,心疼了?”月弥朝桃林里的白玦看了一眼:“我又不是月老,可不愿摊上这种麻烦事,只不过虽我自认早就铸了一副金钻心,却偏生是个慈悲的,若是十次百次也就罢了,上古,几千年光景,这番话不说日日入耳,可也总隔不过几日便会落入我耳中。”
“白玦那家伙实在愚笨,以你的性子,他这么熬下去,恐怕哪一日上古界湮灭了,你也未见得会知晓他的心思。前几日他许诺会在我寿宴之日送一份大礼入府,我也不是个不知恩的,好歹帮他一把,也算是做回善事。这座阁楼我暂且借给你了,这台戏你想看多久,便看多久。”
“只是,他日若姻缘天定,我可是恭候着你朝圣殿内那一百零八座神兽玉石雕像入我府内珍宝阁。”
月弥摆摆手,提着一壶果酿,晃晃悠悠朝假山下行去,回廊入口,却又微微顿住,回转头,目光灼灼。
上古期待了半响,终是听她极不情愿的吐出了一句。
“上古,捞到这么一条深海龙吐珠,你还真是走了狗屎运。”
怎会听不出这话里隐隐微妙的羡慕,能让性子桀骜的月弥说出这话来,虽不若冬雷夏雪,亦不远矣。
上古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晕染,抬眼望向桃林中不知何时已席地靠在古树下的青年。
白衣古袍,长发如墨,眉眼温纯,不知何时,回眼之间,竟能绝了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