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沉锋闻言,眉头向下轻轻压了三分,直视着墨凡,默然不语,对于这个由祖庭交给他的法阵,显然除了最基本的怎么运作之外,其余的掌故他并不熟悉。
又一次用言语压倒别人,墨凡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以前想象的那么开心,他想着,云儿说的话好像也不全对。
书上说女朋友的话都是正确的,他有些怀疑。
他看向眼前的“江南阵”,知晓这座五境大阵所拥有的吞天威能。
阵法中有一个千年前的人。
更准确的说是保留着一个千年前的人的境界和剑道。
马上,就要由他这个三境剑修来独自面对那个弹压一个时代的旷世强横之人!
谁在将死之前都不会开心,但墨凡想到即将要领略的那人的风采,开心地笑了出来。
比之前开心一倍。
他并不奇怪祖庭为何会选择使用法阵来对付他,虽然能登上剑阁九层楼的,都至少是四境的武者,而眼前数百个四境武者,想要拿下他一个三境剑修,怎么想都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但是,“剑阁三万六千剑,润泽天下全剑修”的俚语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从这个意义上讲,剑阁的确是千万人的剑阁。但在这之前,它更是某一个人的剑阁。
那个演练了三万剑,改进了六千剑的人的剑阁……
不难想象,在对敌时那种剑技噬主的滋味绝对不好受!所以,剑阁与墨凡之间心照不宣地展开了这一场属于阵法的战斗…!
……
……
天山千年积雪,绵延的山脉如星河般远迈无垠,阻绝着中域与其他四域之间的交通往来。
山脚下,一个蓝衣女子左手持玉镜,右手持石剑,回眸一笑,向着天地之间不知处,幽幽道:
“墨凡,我便入转生道,此去寻你,往后千年万年,你何时才能发现身边笑得最开心的那个女子是我呢?”
言毕,玉镜碎,石剑折。
她看了眼天山外的东域,一抹决意浮上眉间。
脚下突然现出转动不息的六道轮回盘,蓝光从中咻尔闪过。
半空中,那抹惊艳的美随风而散,只留下一缕残影,双眸宁静地看向天山外的东域,那里,似乎有着一个身影狼狈落地!
……
“云儿,不要!”
雄浑的声音从天际传来,那缕留下的残影独立半空,蓝衣轻舞,眸中一抹清光荡漾,看着不远处激射而来的老人,突然展颜道:“不要…?”
“昨日墨凡被剑阁逼害时,谁为他说一句‘不要’!”
“栈道外,他失去力量,被妖物伏击之时,谁为他说一句‘不要’?”
“他身中妖物‘无量终始’,生生被炼化十二洞天时,又有谁为他说一句‘不要’!?”
“如今…你们何等颜面对我说这‘不要’二字!”
女子清逸的质问之声,响彻天山。山上积雪振动,随风而起,化作细雨落在山间。
落在女子眉间。
“原来,真的只有我随他时,才会有人说‘不要’啊……”
绝美的女子一如说给自己听那般,轻轻地道。
然后,她抬头,清亮的双眸深处,有无尽电芒,裹挟着灭世般的伟力,骤然跃出!
天地登时变色,沉沉的雷声从天山外滚滚传来。
雨中的雷声,让人很安心……
看着远处腾空而来的身影越来越多,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宛如一朵绝美的莲花盛放在水中,清丽无限,而后,那抹粉意慢慢地沉了下来,向着天山终古不化的积雪,向着山间充沛天地的风雨,道:
“若非最后……他身周浮现山谷影,以‘伐性之斧’斩去18年光阴,以‘胠箧之盗’连通九万里山河,横渡了天山……”
“……我今日便是身死魂消,也要看看剑阁祖庭现在的模样!”
这一番豪气干云的话语从女子口中说出,丝毫不减霸气,无尽剑光在她身前闪烁,天空中异象迭生,五百米的紫云轰隆翻滚,硕大的龙头从云边探出,遒劲的龙须迎着风云,缓缓飘荡…
大地上虹桥跨天,桥中央戟立着无数重的深厚剑网,火山洞天在两旁显现,俨然一派即将焚山煮海的灭世景象!
那个女子丝毫不为所动,她向着前方闪烁的无尽身影,轻喝出声:“你们敢以道理规矩欺墨凡身世冥茫,只知修炼,敢以五境祖阵欺他洞天三境,敢以天山为计把我调离剑阁……今日,我便将这些一一讨来!”
“剑阁,也该好好清醒一下了…!”
“你区区女子,凭什么讨个说法?”
闻言,腾空的一位老者提剑怒斥道。
“若非看在你祖父面子上,早已将你擒下审问,哪容得你这般叫嚣?”
“还不快快认错自首!莫要自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面对着往日尊敬有加的女子,此时竟是显现出一派痛打落水狗的气势。
残影毫不动摇,轻声道:“玉镜没了,我还有剑。”
“笑话!就凭你手里那柄断剑不成?”
人群中,有人轻笑出声。
“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一字一顿的言语响彻山间,言毕,残影聚起所有力量,左手捏剑刃,右手握剑柄,小手平推,扑哧一声,天地如被切割一般,断为两截。
数百不辨境界的白衣人,齐齐斩断。充满着怒意的脸庞上,连愕然之色都来不及呈现。
远处的剑阁祖阵,昨日对抗完墨凡已是灯枯油尽,此时被一阵清风拂过,当场碎为齑粉!
残影亦随风消逝。
……
……
东域齐国,龙兴二年。黄陵庙外的山雨比往日更凉。
昏倒在地的孩童身影,被枯枝乱叶遮蔽,紧紧皱起的眉间,光芒不时闪动。
江南阵下,原本就不全的记忆被生生打碎,此时碎片交杂,在幼小的脑袋里如阵地战一般,和剑气拉起了割据。
往日里浩瀚平静的灵台,如今已缩水到不足巅峰时期万分之一。如果说墨凡以前的灵台是一片汪洋,那么现在最多就是一个小水沟,还是春雨过后才能蓄起积潦的那种。
在无所不至的凌厉剑气面前,一个个记忆碎片被打破重组,逐渐消磨在了小水沟之中。
突然,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肆意冲撞的剑气好像撞上了什么大恐怖般,在一片记忆映象面前陡然停寂下来,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团记忆。
只见无数细碎剑气飘过之后,映像中闪出一副画面。
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者扛着一把锄头走在富饶的江南田间,正午烈日暴晒之下,他微微抬头望向远处的大山,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一道道纹路,比山间崎岖的石路还要嶙峋突兀。
他的眼睛被习惯性皱起的眉头压成一条细线,透出了里面浑浊而又无神的眼球。向下看去,扛着锄头的大手根骨奇粗,黑红色的手背上布满了皲裂的细纹,细细密密,像雨后的蚯蚓在泥水中肆意攀爬一般渗人。
正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田间老农,以锄为笔,以地为纸,在富饶的江南田地上,犁下了五十六个歪歪曲曲的大字。
“我属人间曝背农,青蛇一见误春冬。”
“寒来负子伐南炭,老至逾墙避北凶。”
“也想弹铗三两事,孰知绕指百千钟。”
“仙人到此言得否?剑在江南六百峰!”
写毕,他继续望向远处的大山,山上有终古不化的积雪。
未斩去光阴的墨凡如果看到这首诗,应该能猜出来这是写给谁的赠答诗,即便……这个人与他所在的时代已经相隔了千年岁月。
不远处,山雨之间,有猿啼声音此起彼伏,凄厉而又动人。
“猿在啼,豹子们也该出现了。”
一个小兽嘀咕着从树梢爬下,看着身前昏倒的光溜溜的婴儿,伸出小手,弹了一下那从没见过的物事。
“真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