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十娘站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看着大殿中央的艺妓们,看着她们排演了不知多少遍的《春江花月夜》。这个角度,能看到自饮自酌的凌霄,他没有满场找寻洛十娘的身影,也许知道她就在某处,也许知道相见不如怀念。
一曲终了,众艺妓起身走上前,一起盈盈拜倒,娇滴滴的齐声喊道:“恭祝吾皇千秋万代。”
皇上微眯着双眼扫视了一圈,说了声:“赏!”
众艺妓叩谢道:“谢皇上!”领了赏刚想起身退下,却听到皇上突然朗声问道:“雪姬是哪个?”
洛十娘的心猛然提到了喉头,袖中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攥到了一起,紧张的看着恭敬的跪倒在地的柳莞心。
柳莞心也被这一声询问问得纳了闷,但也不敢迟疑,微微挺直了身子,低头应了声:“奴家雪姬叩见皇上。”
这下在场的诸位公子哥可都兴奋了,禁不住交头接耳起来,一双双眼睛都聚集在柳莞心的身上,好似要在她身上看出朵花来,听闻了这么久,今日总算有幸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艺妓,人人的眼神都很微妙,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探寻,有的是鄙夷,有的是不屑。云敖的心里也惊了一下,原来她就是雪姬,那个名动京都的雪姬!云峙也惊得微微张着嘴巴看着眼前素然一身的柳莞心,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雪姬!
皇上打量了一眼端跪在地的柳莞心,微笑着说:“朕听说你有一门独舞?可否表演给朕看看?”
皇上的语气似在和自家儿女商量今晚吃什么一般亲切,连让人拒绝的余地都没有,柳莞心只能低头答道:“雪姬遵命。”
众艺妓退到了内室,洛十娘拉着柳莞心略有担心的看着她,柳莞心拍了拍洛十娘的手背,宽慰的说:“没事的,十娘。”
蝶舞斜倚在门框上,酸味十足的说:“十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都这么卖命的演出,可陛下只记得一个雪姬!说不定今夜过后,雪姬就是娘娘了!那洛神坊不就更有名了吗?!”
洛十娘声音冷冷的说:“不许胡说!”
蝶舞气不过的嘟囔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锦樱踱步过来,轻声对蝶舞说:“不要再说了。”又对柳莞心说:“我帮你配乐可好?”
柳莞心一直觉得锦樱是个十足的冰山美人,在洛神坊里一直安安静静,跟谁都没有特别的要好,很少有人看到过她笑,可是她的箜篌却是绝冠九洲,算是洛神坊的翘楚。
柳莞心稍有些安心,温柔的笑着说:“多谢锦樱姐姐。”
柳莞心换上了洛十娘前些日子新为她量身定做的舞衣,这是一套白色雪纱的舞衣,长长的广袖薄如蝉翼,掖地的挽带被固定在手肘处,这样舞蹈时便不会飘落,裙摆处绣着不规则的春日桃花,一直延伸到胸口,衬得柳莞心玲珑纤细。
洛十娘将柳莞心原来的发髻散开,给她挽了一个双环髻,长长的秀发披散到腰身,仅戴了副额饰做点缀,扫了胭脂,点了朱唇,一个弱柳扶风,婀娜多姿的美人儿就站在了眼前。洛十娘用力握了握柳莞心的双手,像在鼓励她,又似在说服自己般说道:“去吧!”
柳莞心笑着点点头,提起裙摆便走上了大殿。
殿上已立起了架子,架子上高悬着五根绸带,不似柳莞心平日练舞时所用的红绸,而是五根洁白无瑕的雪缎。
柳莞心冲着皇上盈盈一拜,便走到了架子中间,冲锦樱微笑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锦樱也冲她点了个头,遂双手抬起,曲音流转。
柳莞心双手挽住雪缎腾空而起,旋转于虚空之间,随着曲调上下翻飞,如插了翅膀的精灵。
云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叫雪姬,雪之妖姬。白色的雪缎,白色的舞衣,墨般的长发随风飘摇。她似没有重量般悬挂在空中,从一根雪缎一个转身就藏到了另一根雪缎上,轻盈优美,舞姿曼妙。满眼只见她衣袂飘飘,裙裾飞飞,似妖姬般把所有人的心神都勾了去,再难从她身上转开目光。
一曲终了,柳莞心从雪缎上翩然飘落,恭敬的跪倒在皇上面前,胸口轻轻起伏,带着微微的娇喘。
殿上有片刻的寂静无声,众人还未从刚才那段如妖似仙的舞蹈中反过神来。皇上看着殿下跪着的雪姬,微眯着双眼带着笑意,朗声说:“好!!很好!!快快请起,雪姬果然名不虚传!”
柳莞心谢过皇上后轻轻起身,双手拢在袖中,微低着头,不卑不亢的站在那里。
一旁的太子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痴迷一丝贪婪,却很快的掩盖住了,笑着对皇上说:“父皇,儿臣听闻洛神坊的艺妓们个个都是才艺双绝,名震京都,父皇大寿之际,何不考考雪姬?”
皇上看了柳莞心片刻,笑了笑说:“哦?是吗?那朕这里有一副对联,倒想问问雪姬。”
柳莞心屈膝一福说:“雪姬不敢。”
皇上微笑着说:“朕的上联是:八方桥,桥八方,八方桥上望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
柳莞心缓缓抬起头,与皇上四目相对。灯火辉煌中,这位正值壮年的帝王浑身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即使眼角有了丝丝细纹,也挡不住他英气逼人的俊逸。柳莞心想,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年轻时到底俘获了多少芳心。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家破人亡,一夕之间天堂地狱;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不得不隐姓埋名,忍辱偷生;就是这个人,害得自己远走他乡,颠沛流离十余载!
皇上看着柳莞心,与她四目相对,不禁心中有点点惊讶,这个小丫头的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似有恨,似有怨,但更多的却是坚韧和倔强,这眼神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曾几何时,也有那样一个女子,也是这样挺直着脊背,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