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昂首:“不必了。”众人缓缓而行,走过了熟悉的街巷,浩浩荡荡的人,竟是越来越多。
人群之中,总会有无法克制的呜咽声,晦暗的天空下,雪絮飞舞着,模糊的街道两侧,竟是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影。
这些人影立在道路的两侧,看不清面容,人影尽力想要靠前几步,想一睹欧阳修撰的面容,可他们却又显得极理智,生怕堵住了魏忠贤的去路。
于是,进退维谷,走不尽的街道,道旁也是走不尽的人,魏忠贤努力的想张开眼,去看道旁那乌压压的人群里。
一张张面容,他虽知道,这些都是曾经和自己一起,在锦州城里患难过的军户、商贾、僧人、百姓。
可他再如何努力,那飘飞的雪絮,和晦暗的光,却使他感觉这一切都是徒劳,有人低声道:“魏忠贤慢走啊。”,“魏忠贤公侯万代。”这一声声尽力遏制着音量的嘱咐,却是清晰入耳,魏忠贤硬的面容,本该继续僵硬下去。
因为一会儿功夫,他脸便被这冰霜凝结起来,可走着,走着,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遏制的从他的眼里夺眶而出。
前头的道路,一直延伸,道旁的人却越来越多,乌压压的人群,安分的没有逾越雷池半步,不敢堵塞魏忠贤去路。
他们既悲痛于这位大恩人的离去,同时,似乎又为大恩人即将奔赴更远大的前程,心里滋生出些许的安慰,魏忠贤终于落泪了。
行至大广济寺不远,魏忠贤驻足,哽咽着擦拭泪水,滚烫的泪水,融化了面上的寒霜。
他顿了顿足,又继续前行,身后,无数人亦是哽咽抽泣,情绪难以克制,王宝等人,像是刀子戳了心窝子,魏忠贤坚壁清野时,被人责难没有动容过,在面对鞑靼人时,也不曾动容过。
矢石穿过城墙,在他身边飕然而过时,他还是不曾动容,今日……他们终于看到魏忠贤动容了,只是……这原本期盼着想看看,魏忠贤不是永远板着脸的人。
现在却没一丝心情欣赏,他们宁愿魏忠贤此刻板着脸,使自己心口不至于堵着,魏忠贤走了一路,哭了一路,泪水湿了长襟。
行至城门,这里,早已有车马提前在此等候,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的上了车马,马车的车轮滚滚而动,而在城门处,蜂拥的人潮,却是久久没有散去,马车行了数里,车轮在雪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雪痕。
魏忠贤还在车里哀伤,突然,他泪水模糊的脸,露出了几分奇怪的表情,这一次,似乎又后知后觉了,他道:“停车。”车夫和随行的扈从忙是停了车,魏忠贤道:“刘瑾……刘瑾在何处?”,“这……不知道啊,没有注意到他。”
“原来你们没有叫醒他吗?”,“忘了……”,“……”雪中的车驾和雪中的人们,都有点发懵,似乎差点将至关重要的刘公公。
…………
原来刘瑾打包了一大包袱的行囊,从屋里出来,行囊里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值钱的都送给那该死的萧敬了。
一想到此,刘瑾的心就好像被锉刀反复的刮擦,因而,这些不值钱的玩意,好歹也算是自己曾来过锦州的证明,得打包带回去,不能浪费了,他悲伤的自屋里出来,心说怎么这般的安静,左右看看,懵了,人哪,人去哪里了?他驮着身,气喘吁吁的背着包袱,在廊下来回的走。
一个人踪都没有,刘瑾大叫:“来人,来人……”他后襟凉飕飕的,小跑着出了中门,这街上,却也鬼影都看不到一个,刘瑾龇牙,想哭,手里一松,那包袱散落了下来。
从里头,滚落出衣物、铁盆、瓷碟、烧剩了一半的蜡头,散落了一地出来。
已是初冬,京师已连下了半月的雪,大雪压垮了京畿附近数百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