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跟爷爷在农村生活。
爷爷是个很怪的人,早前教过几年书,满口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七十年代被批斗了几次,之后像是突然开了悟,弃了之乎者也,换了满口‘爹娘姨妈’的粗鄙言辞,不止如此,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跟村里人对着干,村里没人待见他,都说他脑子被批斗坏了。
比如村里有新生小孩屁股长了块疤,大家都说这是‘天赐龙鳞,稳坐江山’的意思,爷爷则会叼着烟枪冷不丁来一句,“赐个狗屁鳞,坐个锤子山,就是一块牛皮癣。”
又比如,村里算命瞎子收了钱给老鳏夫算命,戳着老鳏夫额头说老鳏夫一百一十岁有个坎过不去,老头高兴惨了,认为能活一百一。
爷爷叼着烟袋路过,也会来一句,“戳你娘头,戳你爷头,活一百一十岁不成老王八喽?你就能活七十,一百一那年你坟被刨了,跟个傻驴球子样!”
爷爷因为这些言论,没少跟人闹矛盾,三天两头就有人提着扁担锄头到我家来要收拾他,不过他们每次来我家之前,爷爷都会提早出门,让我在家看门,村里人上门找不着爷爷,只能作罢。
爷爷依旧我行我素,不过他说的那些话,却大多都成了现实,那个小孩确实是长了牛皮癣,后来癣越来越大,家人不得不送去卫生所。那老鳏夫也只活了七十岁,至于他的坟会不会被刨,不得而知。
爷爷的很多言论都是在针对那个算命瞎子,断了他不少财路,瞎子隔三差五提着烟酒上门,让爷爷给他留条活路,不过每次都会被爷爷提扫帚撵走。
……
我八岁那年,算命瞎子再次来我家,他来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在家,瞎子也不是来找我爷爷的,而是来找我的,到门口先问,“你爷爷在屋头没?”
我说没有,他才敢进屋,进屋直接到我面前,从兜里掏出了五十块钱,举着手对我说,“娃娃,这五十块钱你要是能够得着,就给你了。”
小时候哪儿有不喜欢钱的,更何况五十块钱在农村已经是一笔很大的数额了,自然心动了,问他,“真的?”
瞎子恩了声,我立马踮起脚后跟去拿,踮脚的时候,老瞎子突然把脚尖伸到了我脚后跟下边,然后手往下一耷拉,钱直接盖在了我的额头上,我那会儿完全没在意这个,抬手夺了那五十块钱,沾沾自喜。
老瞎子把钱给了我,缩回脚去笑眯眯跟我说,“等你爷爷回来了,你让他举着香到我屋里来一趟。”
我为五十块钱窃喜,应了他的话。
那天快到傍晚时分,爷爷才从外面回来,我本来准备跟他说这事儿的,但还没说出口,爷爷丢了手里锄头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我面前,伸手直接一把把我给提了起来,目眦欲裂瞪着我,“狗日的,你的火呢?!”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等他把我放下来后,才把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讲了,爷爷听了直皱眉头,我好奇问他,“瞎子为啥让你举着香去他家?”
爷爷先转身进偏屋提了一口破箱子,拿了本快被翻烂的书给我,让我一字一句地看,回答我此前问题,说,“这个叫做‘比高低’,举着铁器上门是挑衅,表示自己本事比对方高;举着香上门就是求饶,表示自己本事比对方低,就跟平时举着香求神一样,他这是在等我上门求饶呢。”爷爷说完蹲下身来拍了拍我的腿,示意我抬腿,他随后脱掉了我的鞋子,我倾前去看,惊奇发现自己脚后跟竟然多了一块青『色』印记,不等我问,爷爷又说,“人就是一盏灯,头顶肩膀三把火,接了地气这三把火才会燃,你被钱『迷』了心窍,头顶那把火已经灭了,他又在你脚后跟下面塞了个东西,绝了你的地气。锅里没米骂汉子,灯里没油烧捻子,你现在烧的就是捻子,捻子烧完了就是油尽灯枯,油尽灯枯后就会有人上门来带你走,想活都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