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桥一树拿着伞走出自己租住的房子却发现连绵了一周的雨停了的时候,他的心情也稍稍地好了起来。
虽然天依旧用笼着的雾把整个城市罩进了一个低饱和度的世界里,道路上也仍旧有些积水,但总觉得那种湿答答的感觉褪去了,空气中只留下了一阵阵微风吹来雨后的清新。
他把伞放回了房间里,双手插袋,低着头慢慢向外走,即不去向四周张望,也不让四周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也不喜欢存在感,他喜欢融进这个世界,融进街道上的时而稀稀落落时而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自己在哪,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谁,无论他走到哪里,没人认识他也就没人会打扰他。
虽然在拼命融入这个世界,但他却是讨厌着这个世界的。
在他还小的时候,在哪都能感觉自己正身处天堂,他能发自内心地笑,也能毫无顾虑地哭,可以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必考虑柴米油盐酱醋茶,或是上司或者同事的情绪。
幸运的是,他从来没有朋友,也就少了许多需要顾虑的事情。
长大后,他感觉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成了羁绊自己的石头与荆棘,敲打刺痛自己的同时,也在渐渐改变着自己。
再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过了一条用血铺开的路,上面散碎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血肉,再看看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成长就是地狱之门,而他早已入了地狱,很深很深。
进来了,便永远出不去了,只能去习惯,只能去适应,让自己变得更像一个原本便生活在地狱里的人。
路旁有一个灯柱,灯柱上不知何时被人挂了一条手帕,他感觉自己就是这一条在风中舞动的手帕。
当他被挂上去,也就是拥有了自己的生活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周围人来人往的城市,看到这个喧闹杂乱的世界,这光彩夺目且纷乱繁华的一切都让他忍不住要在这灯柱上荡漾起来。
这个世界有着足够多的人和事情就在他的周围发生,让他即便只是只身挂在那里也不会觉得孤单。
但是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只存在这些美好,灰尘,雨水,风与阳光都在时光的流淌中慢慢打在他的身上,发觉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光洁鲜艳的模样。
喧闹过后的夜会变得冷清,繁华过度的世界会腐败堕落,或许这一切从未变过,只是他渐渐麻木了。
麻木了,就不会再觉得喧哗与热闹,他会烦,也就会累。
可是当初只是轻轻缠在栏杆上的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缩紧了起来,他再没有办法抽身而出,只好继续挂在那个地方。
被迫地变得越来越残破,越来越肮脏,然后在不觉间缠得更紧,绷紧的一切令他除了斩断自我之外,再没有别的办法逃离。
这就是成长,这就是每个人的成长。
自你发觉自己正在成长的那一日起,你便再也无法重回天堂。
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他们也曾有过天堂,但天堂只是一个体验,体验过后,就会落往下方。
此时此刻,他就身处于地狱的最中央。
他能深深地体会到,大千炼狱中的冰火风雷诸般酷刑,其实都是在拷问自己的心。
高桥一树压了压自己的帽檐,他早已经习惯了这些酷刑。
不知不知觉中他已经来到了他想到的地方,他张望了一下四周,来往着的都是让他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在行走时似乎都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表情,他不由得定住了身形多看了一会儿。
即使刚刚下过雨,街上迎面吹来的风中依然带有着这个区域特有的干燥感,不得不说,这感觉很糟糕。
之前的阴雨天虽然使得他的心情不太舒畅,因为无论空气还是环境都太过于压抑了。
而在这种压抑之中,他的身体却感觉很安逸,只要湿气稍稍重一些,他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行变得暖和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环境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很少去回想家乡,但在现在这种时候,这能让他的精神好上许多。
虽然他的心里依然很疲惫,身体却像是长久的劳累后泡了一个热水澡一般的舒适。
现在的这一股干燥空气却像是让他的身体抽走了某一根筋一般,这让他的肌肉无力地在衣物下一阵阵地抽搐,裸露在外的皮肤随着风吹也似乎渐渐有了正在干燥地龟裂的感觉,这感觉一阵阵地从皮肤表面到深入躯体每一处,都有了被跟着风吹的节奏一急一缓地浮现而出的刺痛感。
这感觉如浪潮一般铺展而开。
这让他无法喜欢上这种地方。
高桥一树知道有人在找他,但实际上等这人听说他来了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月以上了,等对方做出行动的这段时间里,他几乎快融入这个地方了。
但正如之前所说,他能融入这个世界,却无法喜欢上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