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头大的小侯爷,望了眼远处那座孤零零的石屋,不见一丝火光。
秋院长已经三天没露面了,自己破镜最关键的时候,没了师傅,也是倒霉。
姜叔夜旋身又望着紫气氤氲的湖面,从芥子袋拿出十几枚金锭,随手抛入湖中。
这是他回神都安阳侯府时,去换的金子。
总是用一文一文的隆武通宝,也不合适。
自从“彼岸通宝”涨到一千钱的时候,他便再没关心过自己究竟有多少家当。
因为已经数不过来了。
当天路过修业坊那处凉茶铺时,小侯爷足足赠给白小小娘亲五两黄金,说是山上的仙长委托他送来的。
金锭沉湖,水底随即传来一声低沉吟啸,湖面波光炸裂百丈……
轰一声巨响后,兀自跃出水面的一条庞然大物。
竟与人间帝王龙袍上所绣的五爪金龙,一般无二。
霎时间,四野明光璀璨,金光闪耀的鳞甲,如夜生辉。
爪生五趾,目如红烛的尊贵金龙,将硕大的龙头缓缓垂下,手臂粗细的龙须,扫过主人的头顶。
紧接着,祂昂起龙首,仰天长啸,口水如骤雨般倾泻而下……
落汤鸡似的小侯爷睁开眼,抬起下巴望着生长迅速的“老金”,摇了摇头。
比起之前细如绳索的小蛇,如今这幅龙躯,蔚为壮观。
不过,离他想象中的九天真龙,还是差了不少。
只有十几抱的身躯,长不过十几丈,距离百丈神龙差了一大截。
就这,小东湖湖底的水生精怪,已经被祂吃得差不多了……
喂金子,自己还没那么阔绰,只能偶尔加一顿餐,改善改善。
至于妖族的脏腑,还得等一段日子。
个儿是长了,可不知老金的神通如何?
姜叔夜抖了抖身上不怎么好闻的口水,仰头言道:“老金呐,有啥本领法术的,给本郎君瞅瞅呗!”
五爪金龙眨了下红烛瞳眸,使劲晃了晃那颗大脑袋。
呦,你这是几个意思。
姜叔夜想了一会儿,从袖袍又拿出一锭金子,朝空中抛去。
老金看似笨拙的身躯,见了明光灿灿的吃食,顿时变得矫捷无比。
龙首猛地一低,将那枚金锭吞进腹内。
紧接着,口中朝岸边喷出一缕金色霞光,轰隆一声巨响,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大坑。
就这?
姜叔夜有些心疼那锭金子,这家伙的戏法,包银有点儿贵啊!
转念一想,小蛇变小龙,不过才月余。
这么短时间,长成这般模样,已经不错了。
指望祂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法术,也不现实。
慢慢养着吧!
心情稍好些的小侯爷,转身回了自己的石屋。
将木桶注满水,拿出一颗鲛珠,啪一声,拍成一堆粉末洒入水中。
褪尽衣物,钻入有些冰凉的浴桶中,嘴里嘀咕道:“要是会离火神通就好了,省得泡凉水澡。”
想到玄火时,姜叔夜将手伸进浴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际。
嘀咕道:宁芙蓉这个小妖精,居然能让老子扶墙走,算你狠!
那几日与她缠绵时,幸好白姨娘外出寻找族人,一直未归。
不然非得被她笑话死。
神都城里如自己一般年纪大的郎君,早就三妻四妾,娃娃满地跑了。
及冠之年才破身,传出去,姜家三郎颜面何存。
脑海中不断浮现温柔乡的小侯爷,突然间觉着胸口憋闷,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出。
府内雪山像是要自爆了一样,气息瞬间开始混乱。
姜叔夜急忙收敛心神,调整呼吸,摒除脑海中一切杂念,入定虚空。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压制住躁动的血脉。
我去,老秋口中的生死关,竟如此凶险。
只是一丝念头,险些让自己雪山崩塌,经脉逆行……
看来没有突破七品铜皮铁骨境之前,老君山是再不能去了。
芙蓉妹子啊!郎君我只能委屈你些时日喽……
破镜的机缘,究竟是什么,自己也云里雾里,一筹莫展。
如今老秋不见人影儿,荆墨阳也是废话连篇,只说成功与否,全凭运气。
水镜先生闭关,至今未出。
米祭酒整日忙得焦头烂额,不停接待九州各地赶来参加青冥大祭的各路强者。
说起来,最近紫微洞天倒是热闹的很。
不仅受邀而来担任青冥山长的人,络绎不绝。
宾客们也是熙熙攘攘,排着长队上山。
珈蓝寺虚云、龙泉寺弘一、名剑山庄燕溪舟、青云门李云羡、业火离宫万绮罗……
当日参与周山屠龙的神都宗门,来了上千人。
就连东夏王朝的靖玄司,也在邀请之列。
而九州十二洞天的隐士强者,至少有一半要来参加青冥大祭。
其中就包括北虞黄崖洞天的凌子虚、蜀山剑门洞天的叶家、东海蓬莱洞天的黎氏一族、泰州桃园洞天的柳家等……
听闻柳家所在这处洞天,甚是神秘。
所处的“桃源花间地”,皆是女子,俨然一座世外的女儿国。
没有男人,也没有什么长生秘法,这柳家繁衍的秘密,成了九州修行界令人不解的一桩奇事。
而且这一任的家主柳文君,乃是仙脂评仅次于红袖招都知鱼璇玑的第四美人。
至于修为,却无人知晓。
只因她从不参加“泰山剑集”,因此仙武评上也就没见过“柳文君”的名字。
姜叔夜对她感兴趣,并非美色与桃源之秘。
而是这段时间研究那张长生不老药的丹方,有了些收获。
九味罕世仅有的天材地宝中,其中一味叫“花殇凝露”的珍物,便是产自桃源花间地。
十二洞天皆为世外秘境,常人连门朝哪儿开都不知晓。
不过小侯爷之前在皇陵地宫顺来的丝帛地图,倒是详细记载了秘境所在。
至于两处被抹去名字的地方,他还未来得及向秋陌请教。
此番若遇到桃源中人,最好打听一番这“花殇凝露”。
甭管花多少钱,都得想办法弄来。
翌日,姜叔夜奉命带领圣武院弟子,在山下迎接宾客。
跟在他身后的原大师兄窦青童,这些时日倒是和他亲近了不少。
究其原因,还是一袋灵米和几枚人面兽心果,外加“崩山诀”拳谱。
抢了人家大师兄的名头,总得补偿一番。
刚开始,窦青童憋着火儿,见都不见新晋的大师兄。
可仔细想了一整天,才算想通。
圣武院自古的规矩,就是强者为尊。
姜小侯爷七境的铜皮铁骨修为,再加上绝世拳法“崩山诀”,别说大师兄三个字,做个武院山长,那也绰绰有余。
而河东窦氏,与安阳侯渊源甚深,大家又同是青冥弟子,何必在意这些虚名。
威猛高大,壮如走牛的窦青童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况且圣贤书也读了不少,有些道理转个弯儿,也就海阔天空了!
此时,窦青童凑到小侯爷身旁,悄声问道:“前些日那么多人,也没见夫子令我等下山,今儿个是有什么特殊的人吗?如此隆重……”
姜叔夜微微一笑:“兴许是让圣武院维持秩序呢?你没听说这段日子,不少宗门在山脚下动手吗?”
窦青童一拍脑门儿,兴奋道:“打架,那好啊!我最喜欢看热闹了……”
小侯爷无奈摇摇头:“山下来的,随便一个指头就能让你躺上半年,看热闹,也不分时候!”
浩浩荡荡的六百武院弟子,不到半个时辰,便集结与紫薇山下。
姜叔夜安排一半人手在方圆十里巡逻,窦青童领队,一旦遇到状况,第一时间掷出穿云箭。
不大一会儿功夫,十几位武院山长也先后赶来。
一见着小侯爷,纷纷围了过来,打听何时将“断海诀”的掌法绘制成册。
其中有几位,是刚入青冥的六品高手。
起初还不信邪,结果在演武场见识过后,众人无不心悦诚服。
姜叔夜被几位山长缠得不胜其烦,脑筋一转,随口问道:“各位若能说得出‘玲珑参’是何物,竹九便答应你们。”
长生不老药丹方所载的九味天材地宝,他翻遍了青冥的藏书,才找到包括“花殇凝露”在内的六种。
可“玲珑参”、“无相菩提”以及“混沌圣莲”三种,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线索。
这些古籍记载的珍物,大都出自九州十二洞天,堪比镇山之宝。
常人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姜叔夜也是瞎猫碰死耗子,万一有什么线索,岂不是天降横财。
不过今日还真是走运,来自唐州的一位长须山长,居然知晓。
“我祖上是位云游四方的医士,曾有幸见过一株如女子婀娜身形的古参,先人出百金,对方都不愿割爱,说这是青丘洞天的玲珑参,乃无价之宝。不知竹九你说的,是不是它?”
“如女子身形?”
姜叔夜嘀咕了一句,丹方上只写了“玲珑参”三个字,可没说长什么样啊?
不过既然是出自青丘洞天,想必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青丘洞天曾是白姨娘的地盘,问她要一株人参,还不容易?
姜叔夜双手拢进袍袖,装出一副考究学问的样子,微微点头。
长须山长怔怔瞧着他,手心一摊:“东西呢?”
“啥呀?”
“断海诀啊!”
小侯爷嘿然一笑,狡黠道:“您那番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有何真凭实据?”
长须山长一愣,气得胡子直抖,红着脸咆哮道:“竖子,不讲诚信,呸!”
姜叔夜不是不给,只是没到时候,瞧着脸红脖子粗的山长,宽慰道:“和您开个玩笑,断海诀稍候便奉上!”
这时,矮矬身形的杜锡山上前帮腔道:“王山长,竹九向来一言九鼎,你又何必这么着急呢!”
说罢,又朝着姜叔夜递了个眼色。
几位山长还不知道,其实这位精明的同僚,早就收到了“断海诀”的秘籍。
小侯爷但凡有好事,第一时间都会去找曾经指教过自己的杜山长。
正在这时,数里外的半空,突然传来响箭刺破苍穹的声音。
姜叔夜眉眼一凛,高喊道:“窦青童他们出事了!”
十几位山长跟着姜竹九,兔起鹘落间,纷纷赶去支援。
来至一处银杏林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既有圣武院的弟子,亦有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而且还有朝廷的人。
三方剑拔弩张,四野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儿。
姜叔夜挤过人群,来至窦青童身后:“怎么回事?”
高出小侯爷一头的汉子,歪着脖子,指了指不远处满身是血,单膝跪地的年轻人。
小声道:“靖玄司要抓人,说是那人涉嫌谋逆!”
姜叔夜抬眼望去,二十多名执刀擎弩的劲装高手,头顶红气充裕,至少都是八品以上修为。
其中一人,浓眉大脸,瞅着样子有些眼熟。
从腰间的银鱼袋可以断定,是靖玄司这帮人领头的。
一只大手牢牢按住年轻男子的肩头,使其动弹不得。
另一拨人,俱都是清一色的淡蓝蜀锦长衫,应该是同一宗门的师兄弟。
照理说,山上神仙,上下庙堂,井水不犯河水。
靖玄司此处抓人,无可厚非。
此处已非青冥地界,归属朝廷管辖,圣武院的弟子,自然无权干涉。
只不过,这些蜀州远道而来的人,是受邀参加青冥大祭的宾客,姜叔夜就不能不管了。
况且,靖玄司的枪仙仇九良,是加害大郎姜修文的元凶。
自己还没找他麻烦,手下的走狗,居然敢在这里闹事。
气不打一处来的小侯爷疾步上前,喝问道:“尔等明知他是参加青冥祭礼的宾客,在紫薇山脚下抓人,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从人群中闪出一人,拱手抱拳道:“郎君可是圣武院弟子?”
姜叔夜侧身一瞧,说话之人三十出头,个子不高,操着蜀地口音。
长得白白净净,像个读书人似的。
“不错,敢问?”
书生先是恶狠狠瞪了眼靖玄司,扭头道:“在下蜀州紫竹海叶良,被他们打伤的,是在下亲侄叶志远,靖玄司栽赃他为蜀王李禹提供精铁,私铸兵械,简直一派胡言,那是他仇九良觊觎我紫竹海的铜精矿脉……”
“紫竹海?”
姜叔夜想起九州志中,盛产“铜精”的蜀州名门,声望实力不在西岭雪山仇氏之下。
而且还是剑门洞天叶家的旁支。
靖玄司好大的胆子,就不怕十二洞天的老祖们兴师问罪?
那位枪仙仇九良,枉为大宗师,这不明显借着朝廷势力铲除异己,霸占人家紫竹海的产业吗?
至于蜀王李禹私铸兵器一事,姜叔夜还是头一回听说。
难不成,圣人一母同胞的这位亲弟弟,打算造反?
没了天策府和谛听坊,小侯爷对如今朝堂和九州大事,几乎一无所知。
姜叔夜收敛心思,冲着紫竹海叶良点点头,阔步来至靖玄司众人面前。
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放了他,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要不是这身官服,小侯爷可不会和他们啰嗦。
靖玄司众人,俱都来自蜀地,没人认识大名鼎鼎的姜家三郎。
不过瞧着他一身淡青色青冥制式长衫,也不好动怒。
毕竟头顶上方,有三位圣人坐镇。
方才那番嚣张的话,也只能忍着。
为首的劲装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向前踏出一步,沉声道:“本官靖玄司都尉,仇彦,不知小郎君是圣武院什么人?”
仇彦?
姜叔夜一怔,居然也姓仇,这相貌倒是和当日被自己一掌拍死的仇英,有七八分相似。
难不成,这二人是兄弟?
杀意骤起的小侯爷冷笑一声,朗声道:“安阳侯府,姜家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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