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二十一岁的小伙没有思谋过人生大事,恐怕没人会信。何况对林正这样跟着栓牢见过世面的人。
当天,看着栓牢忿忿不平离去的身影,想起他那番鲜有愠怒的措辞和咯吱乱响的双拳,再想起翠莲不合时宜的红晕,林正躺在冰凉的土炕上久久难以入眠。夜已深了,隔着纸糊的小窗的秋风无情地拍打着万物,甚至从窗棂和一些破烂的小孔处发出滋啦滋啦不和谐的音调。炕那头的老娘已安然入睡了,偶尔还可以听到她因为困乏而呼噜的鼾声,风声伴着鼾声如同海浪一般一刻不停地拍击着林正的心扉,他没有想到除了挣钱外,世上更难的事已悄然横亘在眼前了。
如果单讲感情,他打心底喜欢翠莲。这是三人不欢而散后多少灵魂拷问得出的结论。村里又有几个适龄男青年不喜欢翠莲呢?那高挑的身材、清秀的面庞、诱人的红晕……哪怕只是莞尔一笑,也会让人如痴如醉。可林正更清楚,他心里最尊敬的同辈人,那个带着他卖椽挣钱又事事帮衬他的异性大哥栓牢,早已对翠莲着了迷,甚至连做梦那般窘迫的糗事也不吝分享,自己怎么能横刀夺爱呢?当然,从现实角度讲,就算抛开这许多牵绊,翠莲父母也是断不会应声的。眼下,他甚至连自己娘俩都养活不好,四旁漏风的草屋里,一口老炕还是父亲在世时盘下的,婚姻大事早不知排到何年何月了。
他寻思,要是翠莲和他栓牢哥真能走到一起也是极好的,至少,她不用像村里其他女娃娃们那般遭罪,为了一口吃食终日起早贪黑忙里忙外。这年头,老天爷的法力是无边的,只有他老人节掌控着一众生人的活路,年成好时,便可凑合着填饱肚子,年成差时,便只能勒紧裤腰带苦捱了。
这么想时,他又在心里默默祝福二人。是啊,伟大的爱情不应该正是这样吗?能让爱的人过上好日子,得是多么幸福的事!
况且,能让翠莲过上好日子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栓牢哥!
可林正的心里,却好像总住着两个小人儿一样,像极了他与栓牢哥相对站立的样子。有时,左边的小人儿冲上来,在脑子里喊,“既然翠莲对你有好感,你也喜欢她,管他栓牢干啥?这是娶媳妇,可不是卖椽,谁买都行。”又有时,右边的小人儿爬起来,“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饭都吃不饱还想结婚,要让人家跟你饿死吗?”还有时,两个小人儿扭打在一起。林正便觉头脑胀痛,难受至极。
“嗯,我该撮合他俩在一起,但同时,我也该至少先盘起一口土炕吧!”
天已泛白,该是上工的时候了。林正几乎一夜未眠,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裳,在门口的瓦盆里随便抹了一把脸,又从灶下的大锅里挖出两个黑面疙瘩,默默地扛着锄头朝地里走去。
林大娘到底还是落下了病根,林正卖椽挣的钱也大都给他娘抓了药。起初,只要用药,老娘便能下地干活,跟常人并无两样,可不到半年光景,竟对药物产生了依赖,一顿没药,别说干力气活,就连烧火做饭都难以为继。几年来,林正多方打听,洋药中药土方偏方不知试了多少都不起效,甚至从不信鬼神的他请道士和尚也均无济于事,后来也便只得认命。他白日上地出工,晚上跟着栓牢卖椽,眼看着栓牢家的大瓦房动土开建,自己却只能一包包地买着那维持老娘生命的散发着怪味的中药,困窘时,栓牢还要接济他一点儿,或者干脆把卖椽的钱多分点儿。
生活啊!你已经苦了林正的心志,劳了他的筋骨,饿了他的体肤,是否就要降大任于斯人呢?
在村子里,除了付姓人家,其他旁姓人家的地几乎都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村西头,巧的是,林正家与栓牢家的地紧紧相连,自打正式成为村支书,成娃下地的时间明显受到挤占,他家的地,大部分都是栓牢耕种的。
这不,以为起得早,林正却一眼看到了栓牢。
“栓牢哥。”林正没有远远喊,而是走近地畔才轻声叫。
“嗯。”栓牢没有刻意躲闪,只是依然瓮声瓮气地哼答。
秋日山村的清晨,虽无凛冽刺骨的寒风,但却美丽冻人。阳光渐渐爬上山头,漏出的半边脸悄悄洒下恩泽时,俩人已默默地干完了大半块地的农活,地畔不远处,一棵不知名树木正在微风的轻拂下摇摇晃晃,几片叶子相跟着左顾右盼,似是在等着这两个埋头苦干的小伙儿稍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