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天气燥热,门口两棵大柳树上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天然的白噪声渲染着夏夜的静谧。
嗒嗒嗒,嗒嗒,嗒——“呼,搞定。”
坐在二楼窗边,施骨按下键盘上回车键发送的一瞬间,舒了一口气。
外面打了个很响的雷,显然是要下雨了。
苏城八月的天向来不讲道理,雨说下就下,一来就说不定是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打在树上,打在门口的青石板路上,打在河边的白玉栏杆上,打在门口挂的灯笼上和布满了斑驳痕迹的牌匾上——施记纸扎铺。说是纸扎,这边土葬的风俗却一直传下来,施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要说打棺材的手艺上佳,还得是施记,提到白事,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施记。
施骨有些匆忙地关上了窗子。
“说来就来,一点儿防备没有,还好前两天订做的纸扎早都晾干了。”看这样子又要来一阵大雨,得淅淅沥沥地下好几天。
施骨自顾自念叨了一句,想着这天气还是快些过去吧。
他摘下溅上了几滴雨的金边眼镜,擦擦又戴上。没眼镜的施骨只能看出个轮廓,听声辨位的能力还不如盲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关窗户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一个打着黑伞的影子。可是,这都十一点了,这条街又就他一家这样偏僻,不知道有谁能在大半夜的打这儿过,许是看错了。
就像是诚心要打他脸似的,门响了。
铛铛,铛铛铛——
门环发出厚重的响声。
施骨随意披了个衬衫就下去了,脚上的蓝白拖鞋都没来得及换。
他看店已经有三年了,还从未有人半夜来过,施骨有点毛毛的。
别误会,他就是有点怕鬼,对,开棺材铺的,他怕鬼。
施骨强行定了定心神,一边开门:“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您——”
然后一只手指修长又略带苍白的手抵住了门,还顺带,刮掉了施骨的眼镜,掉在地上“啪嗒”一响。
眼看着那个影子走进来了,没了眼镜的施骨,隐约看着就是他刚才看见那个举着黑伞的。
那影子没出声,全身都黑漆漆的,施骨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离自己最近的棺材上。他这回可真有点害怕了,开口时的声音都有点抖:“那个,客人,不好意思,我们打烊了,您请明儿早些来吧。”
然后那影子没动。
施骨心里默默数着数,换来的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外面还雷雨大作,时不时有闪电发出强光。
施骨感觉空气都静止了,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快不能呼吸了,看不清更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只能扯扯披在身上的衣服寻找安慰。现在看来,坐以待毙定是不行,便准备壮着胆子说点什么打破寂静,那影子却先开口了——
“我买棺材。”草?!开口居然是这么阴森森的一句话……!
施骨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然后那个影子,好像收了伞,还是黑漆漆的。他看见影子慢慢矮下去,捡起什么又立在自己眼前,还往前迈步,离自己也就剩下一米了。
“你,你别过来呀!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做,什么童男童女跑车洋房我做得可好了这里你看上什么了全给你你别过来呀……!”施骨背后抵着棺材,退无可退。
然后施骨听到了一声近乎气声的轻笑。
这鬼怎么还嘲笑他!?
“给。”
然后他挣扎着被“鬼”拉起了手,一点东西放在了他的手里——眼镜,他的眼镜。
施骨大气不敢出一口,给他眼镜这手,真是冰凉得可以。他小心翼翼地戴上,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晰。
有了眼镜的施骨脑子清楚了些,靠着棺材摸到白天放在不远处的手电,得,还要没电了,这光只能是聊胜于无,眼睛眯成一条缝,看了看眼前的影子。
黑衣服,黑口罩,黑帽子,滴着水的雨伞。这造型不是鬼也妥妥像个打劫的吧?
“你是?”
“是人。”那人好像看出来自己把他当成鬼了。
施骨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放松,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
半夜来个人就把自己吓成这样,真是有够丢人。不想,那人却有种调笑的意味——
“你这点儿胆子,还开棺材铺?”
“你当我想开呢。”施骨小声嘟囔着,走到最近的开关,开了盏灯。
“嗯?”
“没什么,”施骨佯装打了个哈欠,“我们打烊了,您明天再来吧。”吓死他了,还睡觉呢,魂儿都没了。
施骨偷偷瞥了一眼黑衣人,真是,长这么高做什么,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
施骨转身就往楼上走。
“我这儿来都来了,门你也开了,没有把人往出轰的道理吧。”
施骨闻言回头,心想这人可真是难缠,只得妥协道:“行,您要什么?”施骨回想了一下,“棺材是吧。”
刚才光顾着害怕了,他这心到现在还快速得怦怦直跳。他引着那人走到店里一处:“都在这了,您着急的话就这里挑一个,二三十个总有您满意的。如果是提前备着呢,这有图样。”
黑衣人闻言也没说话,只在大厅里四处看看。
“您是给家里老人还是……”
“我自己。”
施骨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刚落下的汗毛又起来了。
黑衣人一回头,看施骨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开玩笑,”黑衣人长舒一口气,“买来当道具用的。”继续四处打量着。
施骨顿觉身上这点儿汗毛今儿晚上再也禁不起折腾了。
“那,这种——”施骨疑惑着这个哪儿来的骇人的主,指了指不远处的:“造价便宜。”
他心道,这世上能有几个这么阴间,年纪轻轻给自己做棺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