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院子里的仆人私下在讨论他恐活不久了。
他现在还不能顺那些仆人所想,良吉殉主的事蹊跷。
私下给良吉的尸首的仵作告诉他,良吉不是自尽,而是被外人活活掐死的。一个书童无端端被掐死,尸首还被人做了处理,像极了杀人灭口的手法。
林春笛的死恐非自尽,非意外,乃人为。
如果真有凶手,他必须养好身体,回京城把凶手找出来,给林春笛报仇。
回到太学之前,林重檀就听闻宫里的九皇子来太学读书一事。搁在平时,这件事会分走他一点心神,他会思考皇上怎么会突然让久居深宫、体弱多病的九皇子就读太学。
但如今,他心里放不下太多事。
可他未曾想到九皇子的相貌竟跟林春笛长得一模一样。
完全一样的容颜在须臾间麻痹他的所有理智,他只想确定是不是他的小笛又回来了,万一……万一上天可怜他,给他一次机会呢?
林重檀将人拖进假山里,不顾对方的剧烈挣扎褪去其肩头的衣裳。他的目光不断寻找应该出现在锁骨下的红痣,可没有,他没有找到那颗红痣。
最后一次见那颗红痣,是在林春笛的尸首上,他亲自收的尸首上。
希冀化为一场虚幻,只剩无尽的愁与悔。
“抱歉,是我唐突冒犯了。”林重檀竭力站稳身体,手松开被他失礼挟持进假山的人。
那人很生气,却又睁着漂亮的眸问他:“你也觉得我们像吗?”
像,像到他以为是林春笛回来找他了。
可又不像,他的小笛看人总是怯怯的,哪怕发脾气也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
段心亭是个不堪套话的,没几句泄露出端倪,但林重檀明白以段心亭的胆子,是不敢大到在京中杀人,他幕后定有人。
为套出这个人,林重檀不得已跟段心亭虚与委蛇,同对方私下见面,允对方亲近。
实则每一次他听到段心亭的声音,看到那张脸,都恨不得掐死对方。在荷花池的那夜,他忍着恶心与杀意,由着段心亭抱着自己腰身。
那个跟林春笛长得一模一样的九皇子骤然出现,他神情憎恶地望着这边,还命人将段心亭丢进荷花池里。
林重檀之前一直以为,是那日他的冒犯惹到这位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对方才多次刁难他。可现在一看,似乎不是。
他竟从九皇子眼里看出恨、怒、痛和委屈,看他时,还咬着牙。
为何对方要这样看他?
咬牙的样子还那么像林春笛。
林重檀回去对烛坐了一夜,一个极其不可能的可能浮现于心头。
有没有可能他的小笛借尸还魂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猜错,不然他没法解释九皇子那些古怪的行为。
“青虬,白螭,去备车!”林重檀急急从房中走出,外面天色幽蓝,万物静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笑出声,轻语道,“我要去城外的千佛寺还愿。”
一步一步踩上长阶,逢九叩头,从日出步行到午时,身旁的白螭和青虬语有泪意,“少爷,你身体才好些,为何非要这般折腾自己?”
他服了药丸,以清水压下喉间的血腥味,“佛祖待我宽厚,我理应虔诚还愿,你们再劝,就自行离去罢。”
可林重檀后来才明白世间任何的宽厚皆是有缘由的、有代价的。
幕后凶手对他来说不难查,在他发现九皇子极有可能是林春笛时,他也发现了太子的端倪。堂堂一个太子,怎么会一眼认出狼狈泡在荷花池里官阶不算高的大臣之子?
他曾想过借太子的手处理掉林春笛,当时对方只是将人关进箱子里,他便以为太子只是玩弄欺负林春笛,尚未到杀的这一步。
可他却忽视了,若真仅仅是欺负,何必大张旗鼓设下私宴,宴请太学众生。
林重檀一直以为世人多愚钝,可如今才反应过来,最愚钝的人是他自己。愚钝到自欺欺人,愚钝到害死林春笛,愚钝到相信自己可以消融复生的林春笛对他的恨。
林春笛恨他,但他却不能说出真凶。
他怕林春笛去找太子报仇,更怕太子发现林春笛的想法,再杀林春笛一回。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才可能被凶手放过。
他已经不能、也不敢再失去林春笛一次。
林春笛的仇他来报,太子、段心亭,以及那些在太学欺负林春笛的人,他会一个个收拾掉。至于他亏欠林春笛的,等这些人全部处理掉,林春笛想怎么惩罚他都可以。
只是他那些盘算谋划被一句话给击得粉碎。
“太子哥哥,他辱我!”
常言破镜难重圆,覆水不可收,是他自己做下的孽,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万般怪不得人。
只是他不愿就这样松手,不愿没能给他的小笛报仇就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论语·季氏》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菩提树颂》
下面是对文章某个情节做出补充解释:
林重檀在十八岁生辰那夜逼小笛去太学上课,是因为他以为太子没看到,他不想让太子知道小笛跟他在一起,因为这一定会给小笛带来麻烦。
后来他入宫,他才知道太子看到了,而那时他也来不及传话给青虬。
一定程度上,他也是没想到小笛身体反应会那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