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咸阳到三门峡,大河在这里又打了一个弯,被秦岭所阻转向东流,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然而拜这条大河所赐,世人再想西去,要么就从河东之地渡黄河而过,要么就要从楚国过“险阻天成,山环水绕”的武关,或者再绕一点远,从巴蜀翻越“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经大散关进入关中之地。但是无论哪一条,都不如从洛邑过崤山,经函谷关进入关中。究其原因,要么是其他的地方路途太远,要么就是需要险阻太多,很多还是临山绝涧,只有函谷关,还算是比较开阔一点的地方。
然而即使如此,函谷关也不是可以轻易能够通过的。
“鸣金,收兵。”公孙衍一脸黯然的下令,高大巍峨的函谷关城之下,五国联军的尸体堆积了起来,甚至已经找不到下脚的地方,被摧毁的攻城器械也瘫痪在了城门之前,泛着黄色泥沙的大河水一片赤红,尸体漂浮在护城河上,如果你速度够快,完全可以踏着尸体过去,丝毫不用担心掉下去!
这些尸体有的是五国联军的,有的是秦国人的,他们的身上伤口宛然,有的还冒着鲜血。汹涌的大河水灌了进来,将他们卷走,带进了大河的干流中,有的沉到了河底,有的挂在了岸边然后枯萎,他们鲜血夹杂着河水,流经到了关东诸地。用另外一种令人唏嘘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故国。然而那副皮囊,还是在这片土地上留下来了。
这是五国联军驻扎在这里十五天之内的第二次攻城作战,很显然,又失败了。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函谷关北临大河,南靠群山,是没有其他道路可以通过的,而关城之前,又是汹涌的大河冲刷而成的绝涧,可供军队摆开阵型的平地并不多。于是,就成了庞葱所说的样子,即使五国联军每次出动五万人攻城,也只不过是在有限的空间内对关城进行攻击,正面的作战半径实际上压缩了五万人的集聚效应。而秦国人也不用四面防御,只要做好了一面的防守,就完全可以将五国联军挡在关城之下。五国联军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人数优势,通过多批次分时进行进攻,拉扯秦军的疲劳度,从而造成对方在防守上的疏忽,才有可能登上关城,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但是,秦国之所以称之为强秦,除了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人励精图治,苦心经营关中平原而逐渐富庶之外,秦孝公以及当今的秦王的用人方略,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两位雄主用人不拘一格,量才是举,休养生息,东方六国则是宗室把控大局,互相征伐不断,此消彼长之下,焉能不逐渐强大?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军队,再加上一个通晓军事的将领,五国想要打下函谷关,绝对是非常困难的。
“让各军统计损失,稍后回中军帐议事。”公孙衍吩咐到。说完,他双手一背,慢悠悠的朝着中军帐走去。诸君见他脸上蒙着寒霜,知道战事不利,他心情不好,是以纷纷躲着他走开。
魏国传来了消息,魏王派惠施前往楚国游说,楚国令尹昭阳正在集结大军,不日就将率军而来,按照惠施的说法,楚国已经筹措十万大军,一旦集结完成,很快就会来到函谷关前线。言下之意,还需要其他五国等待一下。公孙衍知道楚国虽然是楚王最大,但是在出兵这件事情上,楚王的话有时候还是需要商议的,毕竟宗室贵族在楚国的势力之强大,远非其他国家可以相比,对于这一点,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了。只希望楚国不要食言。
而魏王为了表达对公孙衍的支持,又派了六万兵马前来增援,这样一来,只韩魏两国的兵马数量就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之巨,而韩国看到魏国增兵,也追加了五万兵马,如此韩魏两国的兵马数量就达到了二十万,一个个营帐铺设在函谷关前,到真的是铺天盖地,气势非凡。
但是吵起架来,气势也是非凡的。申差和公孙喜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要么是韩国人战斗力差,看到秦军在城墙上进行阻击就吓得撤退,根本不敢和秦军交战;要么就是说魏国人高傲自大,光顾着自己冲锋,全然想不到后面的部队的接应问题。公孙喜更是抓着暴鸢的一个失误不放,不住的冷嘲热讽,让暴鸢脸红不已,只得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而市被也好不到哪里去,被申差喋喋不休的骂的狗血领头,差点让市被暴起手刃此獠,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以身体不适为由率先离开了。申差和公孙喜见情况已然是如此,也不再争辩,各自气冲冲的离开了营帐。只剩下公孙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看着空荡荡的中军帐,忽然将自己面前的几案掀翻在地。他走到中军帐外,看着漫山遍野的营帐,偶尔传出的一两声曲子,胸中的气闷更胜了。虽然他早就严明军纪,三令五申不准有人演奏任何曲子,防止引起军队的思乡之情而泄了士气,但是他这个名义上的统帅,实在是管不了太多人,每当他要实行军法,就会被各国的将领们领回去,说是自己处罚,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想起了离开成皋之前,乐毅为自己出谋划策,言明三事:其一,军令如山,必须整肃军纪,一视同仁,不得偏颇;其二,令出一门,不能让各国将领擅专军事,必须统一指挥;其三就是保证士气,须知攻打函谷关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时间之久恐怕无法预测,故如何保证士气,是公孙衍必须考虑的问题。
然而如今十五日过去了,两次进攻均无功而返,联军甚至还出现了互相攻讦的问题,乐毅所说的三事,公孙衍一件都没有做成。这实非是他一人之错,公孙衍的威望是来自于各国君主的尊敬,而非个人军功,在军队这种看资历的地方,连公孙喜对公孙衍也只能说是尊敬有加,远远谈不上服从命令。是以公孙衍如何指挥得动这些骄兵悍将?如何能够做到马踏咸阳呢?
为今之计,要么是等待楚国的昭阳领兵前来,他有资历有能力,定然能够服众;要么就只能孤注一掷,将乐毅调到前线来,帮助公孙衍出谋划策。然而无论哪一种,五国联军所要付出的代价都是非常巨大的。公孙衍看着远处的函谷关,心里头想的,是守关的秦将,到底在想些什么。
樗里疾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看着对面铺天盖地的五国联军,紧缩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
“将军竟然还未入睡?”正当樗里疾巡查之时,身后传来了公子华的声音。两人虽然是亲戚关系,但是军中无父子,战场无兄弟,强调亲戚关系是带兵大忌,容易造成军纪涣散。是以对于军纪严明的秦国人,樗里疾见了公子华还是要行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