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光在漆黑的夜中摇曳不止,放肆的灯花不时地绽放,妖冶的让人着『迷』。虞信看着这灯光,又想起那年那月,也是这样一个深沉的夜晚,自己流浪在中牟的街头,孤苦无依之时,遇到了云游的鹖冠子,从此带他走南闯北,教他读书习字,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最后在邯郸定居下来。
这么多年,他一直和鹖冠子蜷局在这『逼』仄的宅院中,除了赵雍需要帮助的时候之外,他未曾离开过一步。前几年老人缠绵病榻,又婉拒了赵雍前往赵王城居住的邀请,只留下赵雍的赏赐的两个小奴伺候老人,即便如此,虞信已然衣不解带照顾鹖冠子。
如今,老人身体已经油尽灯枯,有时候一昏『迷』就是一整天,甚至不吃不喝,整个人消瘦的特别快。以至于虞信再也不敢须臾离开半分,唯恐老人有个闪失,自己不在身边,造成终身的遗憾。前几日请了扁鹊前来诊治,也只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阿信。”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用他嘶哑的声音唤着发愣的虞信。虞信回过神,握住老人抬起的右手,“小子在这里。”
他挣脱虞信,指着他对面的一座书架,在那里,放着一个漆制方盒。虞信心领神会,将盒子从书架上取下来,放到老人面前。鹖冠子颤巍巍的用力打开盒子的盖子,从里面取出编好的一众书简,上面一个个字迹工整,显然书写之人非常认真。
“这是老朽毕生所得,本期待穷尽后半生心血,编纂而成,自称一家之言,然而今日,却已经无法完成此事。”鹖冠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说话竟然颇有些气力,“汝乃跟随某最久,学识最丰,体会最深,剩下的事情,就由你来完成吧。”说着,他郑重的将盖子盖好,交到了虞信的手中,“希望你能够,不负老朽所托。”
虞信郑重的结果漆盒,心情却更加沉重了。他知道,鹖冠子这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这是要将后事进行托付一番。只不过他越是如此,虞信就越是伤心。他想过无数次老者离开时候的样子,临到此刻,却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先生只要保重身体,未必不能完成此事。小子学识不及先生万一,恐怕不但辱没了此书,更是辱没了先生的名气。”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湿润了双眼。
鹖冠子竟然『露』出微笑,看着虞信,似乎在看着自己最完美的艺术品。
“老朽自幼求学,跟随师傅潜心深谷,博览群书,自诩已经通究天道,师傅仙逝之后,除却师兄之外,早已不做第二人想。便有鸿鹄之志,离开鬼谷,希望调和阴阳,整顿『乱』世。”他脸上神『色』为之一振,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岁。“只是天道缥缈,非人力可琢磨,几经周折游历,除了些许皮『毛』之术被人所喜之外,权谋学术,无一被人赏识,亦无以一己之力,裹挟百万之师,惶惶如犬。”
虞信跟随鹖冠子半生,自然知道老者际遇之乖张,非是常人所能比,今日听来,别有一番滋味。
“直到那日在邯郸,某遇天象示警,便遇到当今大王。从此往年相交,惺惺相惜。某惊讶于其思想之怪异,而其欣赏某之辅佐才能。方有这十几年来,赵国轰轰烈烈的变革之景。”
鹖冠子出身本就不俗,平生所学,更是远超诸人,只不过怀才不遇,直到人生的后半段才遇到赵雍。
即便如此,鹖冠子在赵雍的改革中起到的作用也是无法比拟的,很多变法条目,多半来自赵雍和鹖冠子的讨论,再交由赵豹等人讨论。在赵雍改革最困难的时候,是鹖冠子支持他继续走下去。
更何况,鹖冠子不但对庞葱、李拙两人多有指点,即便是关门弟子庞煖、廉颇两个少年,也大有支撑起赵国的将来作用。
鹖冠子缓缓掀开被角,明显想要坐起来。虽然虞信不想让他受累,却知道老人执拗,只能慢慢扶他坐起来。
鹖冠子终于坐了起来,虞信细心的给他披上一件大氅。
“先生还有什么遗愿未成?”
鹖冠子摇摇头,“人生烦恼,多在贪婪,某一生至此,只有三件事尚未放得下。”
“先生请讲,徒儿铭记。”虞信本不是那么矫情之人,知道此时此刻,与其和鹖冠子抱头痛哭,反不如记录下老人最后的遗愿。
鹖冠子点点头,在他的眼中,虞信一直是他最喜欢的弟子,也只有他,能够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