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直认为,世间虽有尊卑之分,贵贱之别,但尊者当以德教而服卑下,贵者当以仁慈施庇贱弱,而非是自恃尊贵者罔顾卑贱性命,人无由己及人之心则难以称贵,君无庇护臣民之念而不配为君,郑公口口声声所称志向抱负,说到底还是一己贪欲野心而已,郑公,难道就从未设想沽水之伏若成,在下暂时为尔等瞒骗误从暴君,秦王可会认同你君臣共治的理念?他会否借在下之手,先行将郑公铲除?”
据春归转述那玉阳真君的话,时月回流之前,继临淄王等罪行败露之后,确然是兰庭又再发觉了蹊跷,察获郑秀及温骁等等,兰庭怀疑是秦王故意露出破绽借刀杀人不是没有道理,郑秀这人虽然谨慎,但他极有可能轻敌。
而且兰庭自认为自己还算一把利刃,杀伤力不弱,郑秀仓促之间无力招架才会一败涂地。
“愿赌服输,郑某可从不会以胜负为重,至少我为了自己的意愿付出了所有努力,纵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称不上遗憾了。”郑秀再斟一杯酒,又是仰首饮尽:“赵迳勿,很多事情我的确失算,否则也不至于沦落到现今的田地,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至今笃定,秦询啊,他分明确然对你的妻子顾氏很是爱慕,现下他当然不会逼迫你让妻,但日后他坐稳了皇位,成了这天下的霸主,他是否还会甘心退让呢?
秦询和你们不一样,他读圣贤书,学的是如何用圣贤书统领你们这些儒士,皇室中人,但凡对权位有所企图,追奉的都是君王霸道而并非所谓仁治德服,你就算从龙有功,但想必也明白为什么会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典故,你真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且庇护妻室?”
“便是赵某因此不得善终,也绝不行为叛逆祸害黎民之事,郑公也不用再废口舌了,天下若为秦王所得,万千百姓皆有身死灭门之祸,赵兰庭虽无大志,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助纣为虐。”兰庭起身,到底还是持酒:“郑赵两门,亲长间本有盟友之谊,郑公即将服罪,兰庭敬郑公此杯,就当以全两门故盟之谊吧。”
他饮酒,将空杯放回案上,离开时没有回头。
往诏狱外走的时候,途经一间囚室,兰庭敏锐的感应到两道怨毒的目光,他侧眼一看……呵,原来是温守初,但兰庭当然不会停下脚步和温守初进行毫无必要的口舌之争,他也没有兴趣对温守初这样的人落井下石。
不是因为他宽容,而是因为他对温守初的极度鄙视,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人,因为爱慕某个女子却从来不思对女子感以真情,采用的却是将女子置于绝路凌辱霸占的恶劣行迳,这并不是爱慕,这只不过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
他还经过了关押申文秀的囚牢,这回兰庭站住了步伐。
但他并没有说一个字。
申文秀没被处死,申适罪行虽重,申羿、申翃虽然也为帮凶,不过申文秀却并不知情父祖的罪行,他不是全然无辜,但也罪不及死,只是流放铁岭卫充军,兰庭并不能肯定申文秀是否能够挨过那多刑苦,但他能肯定的是,申文秀绝对不会因为被虐折而死于充军途中,除非他执意自寻短见。
申文秀也认出了兰庭,但他飞快避开目光,呆滞的视线盯着囚室内侧斑驳的灰墙,突然狠狠将额头撞上灰墙去。
“文秀你这是干什么。”阻止他的是父亲申翃。
没错,申翃同样被押赴京城,因为已经招供,这时也不再把他单独关押,和申文秀关在了一间囚牢里,他的长子申文杰已经畏罪自尽了,申翃当然明白申文秀活着出狱,即便是充军,还有可能侥幸盼得大赦的一日,纵便此生不可能再为官,但文秀毕竟是有才华的儒士,尚有可能培养子侄再经科举考取功名。
能活一个是一个,活着总归还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