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禁卫军你看看我, 我望望你, 谁也不开口阻拦,但谁也不敢轻易放行。
放杜云彤入皇城,便是违抗了颜统领的命令, 违抗命令的下场, 便是死路一条。
可若是不放杜云彤入城,那便是与杀神秦止戈为敌,秦止戈虽然远在青州之地, 可依着他所向披靡的实力, 青州兵被他拿下,不过是时间问题,等秦止戈拿下青州,回援天启城的时候, 那便是秋后算账了。
得罪秦止戈的下场有多惨?天家子孙他都照杀不误,更何况他们这些禁卫军了。卑微如蝼蚁,秦钧想杀他们,如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横竖都是一个死。
可现在若是放杜云彤进皇城,他们现在就要死。
现在只能寄托, 颜家萧家齐家一起联手, 把秦止戈困死青州之地。
禁卫军打定了主意, 挺直胸膛, 冷声道:“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小人不过遵命行事罢了。”
话虽然说得婉转, 但声音却是不容置疑的。
寻羽目光微冷, 并起两指,夹起了藏在衣袖里的薄薄的匕首。
在寻羽即将掏出匕首的时候,皇城的大门,朱雀门,缓缓打开了。
皇城又称太极宫,东西四门以四大神兽命名,东方是苍龙,西方是白虎,南方是朱雀,北方是玄武。
数千年来,四大神兽拱卫着大夏朝的长治久安。
如今千年时间已过,世人对神灵虽然仍有崇拜之心,但远不比当初面对神兽的敬畏了,若是不然,也不会每隔几年,皇城便上演一幕兵变夺嫡的战乱。
朱雀门开,颜松云一身禁卫铠甲,骑战马慢慢走来,寒风吹动着他头盔上的簪缨,腰中的佩剑在雪地的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
虽说杜云彤怀疑颜松云辅助四皇子夺嫡,害死了正德帝,但此时尚未完全撕破脸皮,颜松云又领着禁卫统领之职,见了面,仍要唤上一声颜统领。
寻羽悄悄松开匕首,向颜松云拱手,道:“颜统领。”
颜松云略微颔首,眼底神色终年无波,如同寂静的夜空,又像是千年的寒潭。
在他脸上,世人从来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仿佛永远都是这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公事公办不冷不热的态度,纵然面对太后与正德帝,也是不卑不亢,脸上没甚神色的模样。
颜松云看了一眼寻羽身后的马车,翻身下马,繁重的盔甲压在雪地上,瞬间凝结成霜。
颜松云跪下向杜云彤见礼,不咸不淡道:“昭文翁主。”
寻羽眉头微动,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隔着厚厚的轿帘,杜云彤清脆的声音传来:“陛下骤然崩逝,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让人悲恸?我恐伤了娘娘凤体,故入城探视。”
说到这,杜云彤声音微顿,原本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蓦然冷了三分,道:“谁曾想,竟被统领的人拦了下来。”
“统领世代备受皇恩,又领了禁卫军统领的职责,前途不可限量,可如今擅动职权,将太后与两位殿下围困太极宫,不许任何人私自进出,是保驾,还是劫驾?”
说到最后,杜云彤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寒风呼啸中,她的一席话比寒风还要冷冽,直直地戳在众人的心窝。
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颜松云深受皇恩,却不思报国,如今更是有意谋反,余下的禁卫,是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还是选择她,选择秦钧。
杜云彤的话字字见血,让颜松云根本没法回答,说不是,但做的事情摆在那里,若说是,便是蓄意谋害正德帝,囚禁太后与皇子,这个罪名太大,纵然是城外的王宏,也不敢轻易揽上这样的罪名。
天家李氏虽常年宫斗政变,但说破了天,也不过是自相残杀,与百姓们没有太多的干系。至于朝臣,站队与否,全看自己有没有从龙之心,若是没有,不站队,谁也不会怎么样你,若是站了队,那便不能怪别人心狠手辣了。
李氏仍得人心,下面的人便不敢轻易言反,嚣张如齐氏王宏,打的也不过是替出身齐氏的三皇子报仇的旗号。
齐氏王宏如此,更别提多年不曾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以及颇受正德帝器重的颜松云了。
朝臣们都能说出一两句正德帝心性凉薄的话,唯独颜松云说不得。
颜松云少年从军,因资质不错,身上又没有世家子弟的骄奢之气,自己又肯吃苦,便被选入了禁卫军。一次偶然的机会,入了正德帝的眼,自此之后,便青云直上,一路坐到了禁卫军统领的位置。
禁卫军是拱卫皇城的属于帝王的私兵,若不是心腹中的心腹,再放心不过的人,正德帝是不可能提拔颜松云的。
正德帝如此信任颜松云,颜松云却趁着正德帝崩逝,囚禁太后与黄子,这种行为,是背主。
背主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颜松云不敢这么做。
更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他不是背主,是替四皇子李晏做事,但这样一来,便是把李晏提前暴露了。
他只能吃下这个暗亏,放她入城。
空气仿佛陷入了凝滞一般,只剩下东风吹打着轿帘的声音,再听不到其他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颜松云缓缓从雪地里起身,冲杜云彤的马晨深鞠一躬,沉声道:“臣不敢。”
盔甲上凝结了寒霜,遇热气又化成了水,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颜松云转过身,面沉如水,道:“放行。”
轿帘后的杜云彤听到这句话,微微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还是她胆子足够大,这些话,旁人纵然是有心,也不敢当面说在颜松云脸上的。
也是,正德帝并不是英明之主,被群臣们聒噪反了,便会派人把臣子们拖出去打廷杖。
多年来,正德帝与颜松云早就有了默契,只需正德帝一个眼神,颜松云便冷着一张脸,让人把臣子从金銮殿拖下去了。
等打的差不多了,正德帝懒懒打着哈欠,半真半假说上颜松云两句,这事便这样过了。
臣子不敢记恨正德帝,便只能记恨颜松云,可被打的次数多了,看见颜松云那张死人脸,臣子们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唯恐自己哪句话惹得正德帝不快。
面对着颜松云,群臣们是没有那个胆量与他较量的,更别提指责颜松云有谋反之心了。
也就是她,天不怕地不怕,又被四皇子李晏逼到了这种地步,别说怼颜松云了,四皇子来了她也照怼不误。
再说了,寻羽可是在她身边的。
她相信寻羽的实力能把她平安带出太极宫,但能不动手的情况下,尽量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她说这句话,不完全是为了逼颜松云放行。
禁卫军那么多人,颜松云不可能收买了所有的人,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向着太后李晃李易的。
太后执掌朝政多年,对大夏做出的贡献世人都看在眼里,若没有太后,大夏朝早就四分五裂了,根本不会到现在才爆发战争。
太后虽为一介女流,但政绩足以让人臣服。李晃虽然不着调,但待下人还是不错的,母族有钱,打赏人的时候颇为大方。至于七皇子李易,那就更不用说了,平易近人的代言人,无论待谁,都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杜云彤不信,禁卫军里没有念着他们好的人。
风声萧萧,大雪飘飘,颜松云一声令下,禁卫军们散出一条供杜云彤进城的道。
寻羽向颜松云拱手道别。
两人视线相交,如三尺冰下的寒水一般。
哒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起,杜云彤的马车缓缓进入朱雀门。
杜云彤轻轻挑开轿帘的一角,迎着寒风,往外面看着。
如往日不同,太极宫各司其职的宫女内侍们都不见了,只剩下身着红黄相间的禁卫盔甲的禁卫们列成一排排,不断巡视着。
颜松云的动作好快。
已经完全控制了太极宫。
杜云彤放下了轿帘。
李晃既然知道四皇子李晏的动作,想来也是会提前防备一下的,就是不知道,他的防备设在了哪。
太极宫极大,又分为外皇城和内皇城,外皇城是处理朝政,接见群臣的,以及众位皇子公主读书,和东宫太子的宫殿,内皇城便是寝殿与赏玩的地方了。
到了内皇城,便不能再做马车了,只能让小内侍们抬着软轿走。
如今的小内侍都被颜松云的禁卫军看押,根本无人敢出现在外面。
没有了小内侍,禁卫军们便只能自己捋胳膊上阵了。
杜云彤坐在软轿上,嘴角微翘。
这叫什么?叫自作自受。
局面虽然残酷,稍微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还是要调节调节心情,懂得苦中作乐才好。
若是不然,她早就被这些不省心的皇子们给气死了。
禁卫军们把杜云彤送到太后的清宁宫,寻羽一手轻轻揭开轿帘,一手放在轿门上,怕杜云彤碰到了额头。
杜云彤下了软轿。
要绕过长廊,走过垂花门,才是太后的寝殿。
寒风不断往身体里钻,杜云彤紧了紧身上厚厚的大氅,加快了脚步。
雪下得极厚,又无小内侍们打扫,路上湿滑,杜云彤险些与雪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寻羽伸出了胳膊,眉头微蹙,垂眸看着杜云彤被寒风刮得微微泛红的脸,道:“姑娘当心。”
杜云彤一手抓住寻羽的胳膊。
寻羽是习武之人,胳膊上带着护甲,雪落在护甲上,很快便能凝结成霜。
委实冻人。
寒意透心凉,杜云彤站稳之后捧着小暖炉,不断对着自己的手和气,道:“多谢了。”
寻羽偏过脸,看向前方清宁宫正殿。
还有一段路程。
许是有了差点摔倒的教训,杜云彤后面的路走得格外的小心。
等走到廊下屋檐,身上的大氅已经沾满了雪花。
无人守门,也无人通传,寻羽打开厚厚的挡风帘子,大步跨入,道:“杜姑娘前来拜会太后娘娘。”
杜云彤跟在他身后,也走进了屋。
宫殿下面烧着地龙,宫殿里又烧着暖炉。
看来四皇子还有点良心,虽然把所有的宫女内侍都囚禁了,但也没有委屈太后的居住,该有的东西全部都有。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是遇到个薄情的,指不定就把太后李晃李易撵到一间屋子里住了,方便监视,又省了不少人手。
热浪袭来,衣裳上的雪花被融化,慢慢沁入衣服里。
杜云彤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寻羽看了杜云彤一眼。
杜云彤理了理鬓发上的雪,解下了大氅交给寻羽。
寻常这些事都是千雁做的,千雁身在杨节的府上,便只能委屈一下寻羽了。
寻羽轻车熟路接过,随手把大氅放在胳膊上。
偏殿里,传来了太后大宫女略带着欣喜的声音:“杜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