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到快十二点来钟,买客才渐渐少了,秀英让潘士尧顾着买卖,她从零钱盒子里揣五块钱搁兜里,去烧鸡店买了只烧鸡,又打了二两散酒,家里还有豆角茄子冬瓜,够烧几个菜了。
潘阳和潘士尧父子两个都不太能喝酒,每人不过一小杯,哪知潘士松也中案长条桌上的红漆木托盘里拿了个酒盅,对潘士尧道,“大哥,给我也来一杯。”
潘士尧捂住酒瓶子,测了测身道,“一边去,你才多大啊,小孩子不给喝酒。”
潘士松却固执道,“我都十四了,不小啦,大哥你十五就下学帮阿哒干活啦,我也要像你一样,下来帮阿哒干活,等烧第一窑砖,我就回去到窑厂上踩泥打砖胚...给我倒一杯吧,我尝尝味道...”
眼下潘士松冷不丁抛出个不愿意念书的消息,可是让除了潘盈这个奶娃娃以外的所有人都惊讶了一把,潘士尧反应过来后,当即反对道,“不成,你不念书哪行,我下学是因为当时家里光景不行,不得不下来干活,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家里不缺那个供你念书的钱,要继续念,必须念!”
秀英也道,“是啊,能念书还是多念点书好,我听说你们现在上初中不要考试了,反倒是上高中要考试合格才能上,中学这三年你好好念,争取考到县城上个高中,上高中也方便,都不用住宿舍,到时候我就在西头间给你铺好床,晚上家里学习也安静。”
别看眼下潘士松不过十四岁的毛孩子,心里头有主意着呢,他早打定主意不上学了,说得还头头是道,“我成绩差,不爱学习,就是上了三年中学也考不上高中,既然考不上,可别白瞎了这三年时间,还不抵趁早下来干事,我要跟阿哒学烧砖,以后我自己开砖窑!”
潘士尧就乐了,笑道,“毛都还没长齐全呢,就想这么远啦。”
潘士松道,“不管,我不愿再念了。阿哒,你别让我再念书了。”
他们兄弟二人你一句我一嘴,潘阳竖耳朵听着,一直没吭声,该来的总是要来,潘阳她爸是念完五年级就不愿意再念了,知道她爸以后混的不会差,潘阳断然不会在此时乱改她爸的生活轨迹,就问道,“真不想再念了?不后悔?”
潘士松仍旧稚气的小脸上显一本正经之色,道,“肯定不后悔。”
潘阳这才点点头,“成,不念就不念,等过两天郑师傅回来我就去请他,到时候我们一块回去。”
郑师傅是烧砖的一把好手,可是大忙人呢,潘阳之所以扑了个空,是因为他被县东北边的汤集村生产队书记请去指导他们生产队烧砖啦。
汤集村有意向效仿城关村的做法,合全生产队之力,集体建砖窑,烧出的砖卖了之后大家共盈利,汤集村生产队书记不知道从哪个人嘴里打听到郑师傅的,大老远的特意跑过来,先跟城关村书记沟通好,得了城关村书记的应允,汤集村生产队书记才亲自把郑师傅请了去,代价是每天二十块钱的指导费。
二十块钱啊,可算是天价了,汤集村生产队书记心里清楚,郑师傅指定是受了城关村书记的指使才会漫天要价,但是为了能尽快掌握烧砖技术,汤集村生产队书记只好咬牙答应一天给二十块块钱工钱。
郑师傅一共在汤集村生产队待了十天,这十天里,他非但拿到两百块钱指导费,住的还是汤集村生产队最富裕的人家,一排五间大平房里,他住最宽敞最亮堂的那间,不仅如此,每天还有酒肉招待,当然一天一包香烟自然是不可少的。不过最让郑师傅得意的是,在那里,他被众星捧月般的捧着,就连汤集村生产队的书记,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只差没点头哈腰了,这滋味儿,郑师傅可从来没尝过!
可是这种待遇在郑师傅回到城关村后就再也没有了,在城关村生产队里,他们书记才是一把手,砖窑的所有事都是他在管,而他郑师傅呢,不过是个技工,手底下有意跟他学烧砖的小工对他还算尊敬,其他人可就没那么鸟他了,因为在多数人眼中,他郑师傅不过是生产队中普通的一员,你忙活我也在忙活,凭什么就该对你另眼相看?
这种地位上的巨大落差,让郑师傅心中生出了隐隐不满,他甚至在心里愤愤不平的想,干脆就专门出去给别户指导烧砖,一天还能赚二十块钱哩,好赖比待在这个鬼地方强!
所以当郑师傅听窑厂的小工说有个外村人来找他时,郑师傅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潘阳,郑师傅打定主意要出去挣技术工钱,这几天在窑厂哪也不去了,就坐等潘阳过来请他。
在郑师傅回来后的第三天,潘阳又去了趟城关村,这回可算是顺利找到了郑师傅。
潘阳没拐弯抹角,直接说明来意,郑师傅心里清楚潘阳来意,跟潘阳做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好以整暇的坐在砖头堆上抽烟,对潘阳道,“你知道我这几天去哪儿了吗?我去别村挣钱去了,他们也烧窑,你知道他们一天给我多少工钱吗?”
潘阳心里咯噔一下,郑师傅要说的重点来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郑师傅和她非亲非故,又凭什么白帮她忙呢?
这么一想,潘阳直接笑道,“行了郑师傅,我们也算熟人了,您就直接开价吧。”
郑师傅把过滤烟嘴吐掉,又吐了口浓痰,拍手道爽快,他比划了个二,对潘阳道,“二十块一天,这是我在别村的工钱,你也说我们是熟人了,我可没跟你多要。”
潘阳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二十块钱还不算多要,他咋不去直接抢钱呢!
潘阳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反问郑师傅,“那师傅您准备多少天把我教会烧砖?如果原本三两天的事,您拖个半月一月的,那这工钱我可真出不起。”
潘阳这么直接的问,郑师傅倒也没生气,笑骂了声鬼机灵,他道,“放心,第一窑砖我来给你们烧,你就跟在后头瞧着,我保准你烧出来的砖成色没话说,第二窑砖你烧,我跟在后头看着,要是没问题了,你就是让我多待,我也不愿。前前后后大概要五六天左右,这样成不成?”
潘阳搁在心里头算了笔账,就按郑师傅出工八天来算,一天二十块,八天一百六十块,郑师傅住在她家吃在她家,毛估计一顿一斤粮食,八天就是二十多斤,外加菜肉,零零碎碎下来估计得十五块钱左右,还有烟酒呢,这些都少不了,估计总得算下来,至少两百块出去。
潘兆丰入股拿出的钱才两百块啊,还不够给郑师傅付工钱的!
潘阳忍不住暗骂前头把郑师傅胃口养大的人,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笑,咬着后牙槽应承了下来,道,“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郑师傅您看您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去?”
郑师傅想了想道,“明天吧,今天让我先把这头的事交代清楚,也得回家收拾两件衣裳不是。”
两下说定后,潘阳又不得不回县城,在潘士尧那儿再将就睡一晚。晚上吃了饭后,秀英蹲在压井口刷碗筷,潘士尧抱着闺女逗玩了一会儿,他见阿哒坐在门口廊檐下乘凉,面上忧心忡忡的,又思及阿哒打从城关村回来之后,就没平常话多了...潘士尧想了想,把闺女递给了潘士松,让潘士松抱她玩儿,潘士尧挨着他阿哒坐了下来。
潘士尧递了根烟给潘阳,道,“阿哒,来一根吧。”
潘阳摇摇头,“我抽不惯这东西。”
潘士尧自个点了一根,抽了一口烟,才问道,“阿哒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潘阳把郑师傅狮子大开口要工价的事跟潘士尧说了一遍,潘士尧静静地听着,等潘阳说完了,他才道,“阿哒,孬好郑师傅精通烧砖,这亏我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要是惹恼了他,烧坏了砖,我们损失更大,阿哒是在为钱的事操心?要真是这样,我和秀英手里头存了些钱,大概有三百块,阿哒你先拿去应应急。”
潘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你和秀英在城里生活也不容易,城里东西贵,哪天开了门不得花钱,可不比乡下,能靠两分自留地种的菜过活,钱还是留着你跟秀英存着吧,我另想办法。”
父子二人的谈话给秀英听见了,潘阳话音刚落,秀英就给话茬接了过去,道,“钱放着也是放着,阿哒急用就拿去用吧,我和士尧暂时都花不到钱,再说我们平时吃的米面,哪样不是从家带过来的?平常就买菜买油盐酱醋花点钱,别的地方压根花不到。”
潘士尧直接起身回了屋里,再出来时,就把他和秀英积攒下的所有积蓄都给了潘阳,道,“阿哒你就拿去用吧,自家又不是没钱,还去找别人借做什么,再说我这房子都是你买的,我们父子要真计较这么多,那我岂不是要把房子的钱也全还给你?”
小夫妻二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潘阳也就不再拒绝,接下了潘士尧的钱。眼下她确实急用,等窑厂运转盈利了之后再把钱还给小夫妻二人也成。
加上潘士尧手里的三百多块钱,潘阳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次日潘阳带上潘士松,在县城汽车站门口和郑师傅汇合,潘阳出钱买了三张车票,把郑师傅带到了他们乡里。
等一行三人到家,潘阳让潘士松去喊潘兆丰,又让潘士勋骑自行车去姚家村喊姚宝忠过来,潘阳准备中午在家烧一顿好菜,算是给郑师傅接风洗尘,虽说郑师傅漫天要工价有些过了,不过既然人都请来了,潘阳也不想因为在吃食方面慢待了他,让他心生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