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娘嘴甜得把张兰都给比下去了。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曹香恨不得像个苍蝇一样日日夜夜在我耳畔叮咛,吵得我头疼欲裂,很想让人把她抬下去泼盆水让曹女嫱冷静些。张兰就像小鹿一样无辜地盯着我,给我说尽好话,我非常惧怕她那张嘴威力无穷无尽,什么时候不说话,还是个谜。这俩人和我,全都是互相迁就着,在华清宫里混日子。
我不得不细心地打量她了,和张兰有的一拼的,可不多何况还是个小姑娘。
张兰现在,一定在心里气得晕厥,而我,则由衷佩服她的能言善道。
我端出主位娘娘的模样,高坐主座,嘴角弯起来像个缺月佯装端穆,活像个老儒。在我啜完茶后,让她起身后,装装样子讲些每位主位都会叮嘱的话,就携着还够格的温和,和她侃侃而谈。
“应该是那位打江南来的燕娘子。”张兰非常多嘴地提醒我。
我曾听无数句赞美江南的话,这位燕娘子应该非常温柔像多数江南姑娘一样。我是如此想的。这让我回想起在江南的童时满塘的红荷,二月的风拂面,晚上倒转的星河,牛郎织女的神话。
江南是我的一个心结。我喜欢那儿。
“燕娘子是江南人。本嫔在那待过几月,荷花还开吗?”
“让我换一个说法,我喜欢看那儿的话本,喜欢吃那的果脯。你呢?”
我含笑,期许地望着她。
日头融融意,室中细细言,却闻话语转,言及江南岸。
都说江南好,煦风徐徐至,舟过水纹漂,妖童兼媛女,岸边各相嬉,更加吴语纤。
方我离家时,芙蓉接天碧,人亦多变迁,造化难作更。
娘娘莫相急,臣女细细言,菡萏落水中,倒影自娇嗔,纤作西子态,独赏花骨姿。
燕家落江南,街街并相许,若说果脯好,羞说自家货。
忆得总角年,贪嘴罪玉齿,小儿多稚举,娘娘切莫笑,待过些许日,赠之与娘娘。
又羞红脸颊,诺诺不敢言,秀帕早已皱,俯首望玉阶。
想得羞煞意,再念袱间物,更甚无言语,抬头望娘娘,平复呼吸语,而后方启言
索抛煞意去,臣女好话本,离家多相携,娘娘可有意?
种类数十许,古今各有意,纵横南北言,莫不有遗漏,女儿闺中物,不足多言语。
闺阁之事,除却春秋十五载都在苦苦钻究的《女则》《女训》《女诫》,每日被尖头针凝出血的手指,手帕交的青梅,丰神俊朗的竹马,一切为满足愁闷而离奇出现的古怪小玩意儿姑且记起这么多。还有一样隐晦的、十分怪奇、微妙的事情,话本里乱谈的乡野异志,狐妖与书生的相识,帝王与后妃的知许,这都为平淡的闺阁抹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曾经偷偷看过一本话本大抵是江南才子佳人的爱情,究竟何时所看,竟然没有被父母发现,已经无从可考。我无意向张兰、曹香提起此事,张兰嘿嘿地傻笑,曹香一脸窘况,我当时也犹为尴尬。两只苍蝇撞上蚊子不能这么比喻。
燕氏的只言片语,让她的出身昭然若揭,想来,家人多从商虽说早已不是李唐,也不兴重农抑商,但心里还存着一层微妙的芥蒂,本性使然。
身临其境,荷塘妙景,江南在她的描述中在我眼前活灵活现。弯月的笑容从我脸颊显现,曹香咳嗽一声哦,我失仪了。
“果脯么,桃、杏、梨、枣还是杏最合我口味,桃太甜,我不喜欢吃。”
“我记得在江南有燕记糕坊,是你家的吗?我很上口,现在也经常托人买。”
我清了清嗓子,余光分给燕氏,十分委婉地表达:“那话本里面的内容委实精彩。女子还是要守礼的。”一顿,“但是,看一些,增添乐趣,以免无聊,本嫔以为还是可以的。”
“我自己很是无趣,希望燕娘子要多来和我说话。”
眉目笑弯弯,掩帕偷眼看,脸含红酒窝,隐隐略可见。
家中常笑谈,父母亦多嗔,臣女多不才,戒书几得闻,平日偷小憩,今日惹他趣。
宫室相交接,娘娘不嫌弃,觅得闲暇时,多来常叨扰。
抿茶润喉间,凉意沁心脾,后观天色艳,恍觉至午时,偷抚衣裙间,叹息未多言。
抬头寻上座,楚楚眼波横,早闻明月食,日日口垂涎。
又觉仪态颠,讪讪声微言,多盼宫中物,今日趁巧时,娘娘可之许?今日留膳处。
柔嘉善纯,更是女子少见的品质。
燕氏的纯善,也许是刻意装给我看给主位娘娘留个好印象,让我高兴,讨我欢心,这无异于花朵向蜂虫献媚,让它传粉,让它生长,让它更加旖丽,在我看来,那是艳俗,让人生厌。纯善的本性也许是燕氏独享,老天的馈赠,让这个正值韶龄的姑娘,除了美貌与地位,还有可贵的真心。
把真心颤巍巍地捧在我面前,我应该欣然接受。
嫔御们的真心被内庭难熬的岁月磨成渣子,年少的憧憬被打碎,碎成一地的玻璃渣子我常见的,至今我难以保证我是否拥有一颗完整的、纯净的真心,以致于我难以辨别善良,疑虑于燕氏。
夜幕中总会有稀疏的小星,水汪里总会泛起涟漪燕氏正中我下怀。我需要一个人解闷,我希望这个人最起码能给我装出烂漫,笑起来甜甜的,说话好听,哄我高兴显然,张兰、曹香,这两个性情怪异的家伙,断然不行。
燕氏很符合我的标准。她成功地让我开怀,我大肆地享受这段少有的闲情像婴儿贪恋母亲的**,游鱼贪恋碧波的逗弄。却被饥饿这个该死的东西打断。
日头高挂。内殿的小厨房因为我对饭菜的高度要求,变得好看而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