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以欢瞧见眼前的姑娘,羞怯的面容映衬着年少浸世不深的单纯,一如当初的崔以欢。
以欢轻笑着,虚虚借了一下稚染的力气,缓缓站起身来,多年来位居高位的气派顿显出来,尽管她只是不爱言语端庄温润的宁容华崔以欢。
她微勾唇,绽出一抹不深不浅的莞尔笑意,启唇瓷音泠泠:
“你怎知我是贵人?又如何晓得我会不会闹你扰我清闲?”
端午之宴,在有容的心里头则格外重要。有容仔仔细细的装扮上良娣的冕服,她这会子跪在佛前焚香。求的不是国运昌隆,求的不是万岁安康。“信女有容,只求能叫此番真真儿进了陛下的眼。信女愿为您重塑金身,求您看顾。”
有容进了大殿的时候,这一水的人竟是已然都落了座了。有容登时一愣,却也晓得如今有外国使团,这份脸面她可万万丢不得。若不然,这几月的辛勤可就真的付诸东流了。有容提着自己的裙,翩然到了正殿上。“妾留仙宫有容拜见陛下万岁,太后娘娘千秋。”我顺着向他们行礼,这会子姑娘的手心上头尽是冷汗。我稳住了声音,不敢抬头。“端午大宴,阂宫欢庆。有容身处后庭,所力绵薄,唯有焚香斋戒,诚心礼佛,祈求陛下与娘娘千秋安康。”有容叠掌,碰首。她从没有这样刻刻板板的行过这样一个礼。“有容焚经祝祷,忘了时辰,还请陛下与娘娘恕罪。”
求,是真的求了,斋戒,是真的斋戒了。只是我求的什么,也就只有神佛知道了。
我的南无阿弥陀佛啊,有容求的是飞黄腾达,不是当众出丑。这会子的有容大气也不敢出,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一如砧板上的鱼肉,无法动弹,无力挣脱了。
听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夸赞着,心中扬起无名的欢愉,许是因为得到认可心满意足,许是因为面前姑娘实在惹人喜欢,也是个美人坯子,心思单纯得很,若不是这样,便不会如此赞美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我突然有些遗憾,这样一个美好善良的姑娘,入了这深宫,不知日后如何,且珍惜当下罢。我点了头,唇齿春色:
“有容吗?好好听。”
受益惟谦,有容乃大。心胸广阔如山海,便是最好的祝福吧。我入宫以来见过无数的秀女,一幅幅都是可怖的嘴脸,可唯独遇着了她,只一面之缘,如旧日老友版般亲切。我牵起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勾起一个笑容,春花般灿烂。忽觉天色不早,或许是时候回住所了,我抿抿唇,道:
“有容,切记,不要忘了自己。”
有容仔仔细细洗干净了自己的手,又仔仔细细的淘干净了糯米。有容在挑拣糯米的时候选的是紫米。平素里头的粽子那都是白糯米的内馅,可有容不喜欢,也便包了紫米。有容哪里自己动过手啊,朝着饮者报以求救的目光。饮者无奈摇摇头,悄悄走近了有容。饮者让她有容现在下头铺了层紫米,然后有容又在选取馅料的时候犯了难。最后姑娘一跺脚,索性挑选了两种馅料一道放了进去。饮者瞧着她又想笑,帮着她绑好了袖子,又指点着她把粽子绑了又绑。
做前两个的时候有容还有这样那样的兴趣,只不过到了后来,包的小姑娘是小臂酸痛。可她却是半点也不敢歇啊。有容此时的眼里头都藏着精光,她仔仔细细的把小粽子用麻绳缠了起来。她和饮者一同把粽子放到炉子上去蒸熟。才拿出的粽子滚烫,我只待它稍凉了些。才敢拿了漂亮的白盘子装起来,她兴冲冲的往殿上去,才走几步便又跑了回来,催着饮者给她解绑带。“忘记了忘记了,殿前失仪那可就死定了。”
有容深舒了口气,她笑靥灿如春花。若是在宫外头,这就是我的夫婿呢。我的心肠突然就软了下来,连带着声音也是软的。他是我的救命稻草,是我在这座宫城里头的所有所有。我甜甜的先唤了句“陛下。”后又向他请安。“有容给陛下请安了。”姑娘把盛着粽子的盘子变戏法似的变出来,眼巴巴的递了筷子。她这个月啊好生风光,可她只全然的依赖于他呢。
“有容不知道您喜欢什么,有容便只照着自己的喜好做了。您要是觉着不喜欢了,要责骂有容了,也要在有容听不到的地方责骂喔...”我压低了声音,眼睛瞧着他看。我倒不怕旁人听去,有容的不着回话,眼睛里头好看的光又压了下去。“您尝了实在不喜欢....还给有容也好....当场骂....也好....”
吴家毕竟是名门望族,身为吴家女,有项能拿出去的才艺才方能不被人看低了去。
自个的才艺是母亲给精挑细选的,琴棋书画,她倒是挑了最上头的那个琴,欲望野心昭昭。
可她满心满眼指望着能丑小鸭变天鹅,自个却完全对这琴提不起劲儿,若不是***着,永远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过一时也不晓得该做甚了。
这终日吃吃喝喝到底是懒散了骨头,且在宫里头,若不得皇帝宠爱,你也只能自顾自地找乐子,勉作自个存在的价值。
索性唤丫鬟带着琴至紫竹林,蹙着眉尖绞尽脑汁,才堪堪断断续续地拨了一小段儿,就被横插进来的一道声音给搅和了。
原先还有些恼火着被打断了去,只是一抬眸瞧上那姑娘一眼,倒也知晓对方竟会如此大反应。
这祯美人,自个是认得的,也早有意交好。
先前在储秀宫里头,陈姑娘就未掩对音律之精通,如今这般嘴毒刻薄,也到底是因为自个的琴声太过祸人耳朵了罢。
倒也不摆身为良娣的架子,起身让了琴位微微颔首:“妹妹自知愚钝,比不得姐姐琴艺高超。若是姐姐不嫌,给妹妹奏上一曲聊做教导可好?”
有容从小皇帝那头回来的时候,正巧碰着饮者端着另一碟子蒸好了的粽子来。有容亲自去迎了,远远瞧见了那头的太后,欢欢喜喜的凑了去。她端着盘子,站定,“给太后娘娘问安了,太后娘娘端午安康。”
我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严肃了几分。“妾是程有容,是留仙宫的良娣。”也不知道您记不记得。只不过这句话小姑娘没说出口,也不好意思问出来。小姑娘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她把那一盘子的粽子往太后面前推了推。“这是有容做的呢。”她的眼睛里突然放出了希冀的光。似是一位讨赏的孩子,她只是希望得到那么一星半点的夸奖。仅此而已,她也能高兴上好一天了。
“有容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这回有容做了双拼的粽子呢。一口下去吃的多一点,指不定就吃到娘娘喜欢了呢。”有容的嘟囔素来不敢大声,她的脸蛋闹得羞红,姑娘的投机取巧的小心思也不知道管不管用,索性说出来,也不怕丢人了。“有容是真的喜欢的!”姑娘想到什么,腰板一下就直了,然后又缩了回去。“若是手艺不精,权当教您看笑话了....”姑娘把烫红了的小手往袖子里头缩了缩,什么话也不说了。
崔以欢似笑非笑觑了她一眼,抬腕浅啜一口清茶,却是不语。她棠梨宫的玩意儿,皆是粗陋的,可她却偏好这番。她最钟意的茶盏是小巧的竹杯,边缘尚未曾打磨干净,只是粗糙地刮了一刮。她时常用这盛酒,她不嗜酒,只是自那人走后,唯有酒,方能让她冷静下来。